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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王子】人質 2

寫得比我想像中的長,我會繼續努力的,感謝大家的喜愛。另外文中的關於基利波的地名和貴族頭銜都是虛構的。




******


這一切都要怪前任基利波的樞機主教薩謬爾不好,他死得太早了。


薩謬爾是基利波第一位深色皮膚的樞機主教。傑克記得他總是穿著咖啡色的長袍,不因晉升為樞機主教又進了國王的樞密院就換穿比較華麗的服裝。十歲那一年,傑克問他說,如果你站在黑夜裡,別人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薩謬爾放下手上的羽毛筆回答,那我們來試試看。於是他們把主教辦公廳的窗幔全都放下來,兩人站在黑暗之中。傑克看見薩謬爾露出一口不太白的牙之後咯咯笑了很久。


薩謬爾奉行清簡的生活。他很少參與王宮應酬和宴會,每星期三、星期五、星期六都不吃肉。塞拉斯想揮霍國庫的錢,他出言勸戒;塞拉斯想通過不合理的法案,他花上好幾天的時間分析利弊;他對異教徒或不信神者是憐憫而非厭惡,他願意包容甚過打壓;塞拉斯每次因為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和鄰國迦特打仗,薩謬爾總是盡全力阻止國王再興戰事;他勸國王不要太過依賴王后兄長威廉‧克羅斯的財力,也不可放任貴族們依恃身分欺壓人民;他要求基利波境內的教堂不可聚歛財富,要王室不可鋪張浪費,譴責官員的腐敗情形,懇求國王一言一行不可偏離上帝旨意。傑克記得他有時候準備就寢前經過薩謬爾的辦公廳,門縫依舊透著燭光。當他第二天早上起床到王家小教堂進行晨間祈禱的時候,薩謬爾已經坐在會議廳的長桌旁,等著國王來開會了。


毫無疑問,他是個好主教。但他有個問題,就是管得太多了,多到超過國王可以容忍的範圍。他們數度發生衝突,連羅馬教廷都來信關切。


薩謬爾因為勞累病死的時候,塞拉斯確實感到悲痛。有人懷疑塞拉斯終於決定讓他永遠閉嘴好圖個清靜,但傑克不相信塞拉斯會對一位德性沒有缺陷的神職人員下毒手。薩謬爾一直給國王帶來不悅耳的聲音,但塞拉斯當時還能分辨忠言和讒言的區別。只是薩謬爾像塊烏雲一樣籠罩在塞拉斯頭頂太久了,他決定要讓自己呼吸點自由的空氣。


於是他提名威佛做為基利波新任的樞機主教,教皇也同意了。


傑克怪薩謬爾那麼早就離他們而去,奔向天主的懷抱,但把後來發生的事都算在威佛頭上。威佛的長袍上有金線繡的邊和皮草鑲的袖口與衣領;威佛總是能辦到塞拉斯要求的事情,無論是增稅、徵地,或是修建一座一年只會去住一次的豪華莊園;當塞拉斯太過沉迷在聖經裡神秘的預言或是荒謬的奇蹟與徵兆,威佛說出國王喜歡聽的解釋;塞拉斯想要用火焰淨化那些異教徒的靈魂,讓人民知道偏離主的道路會有多麼悲慘的下場時,威佛為他打造火刑台;人間地獄般的北方礦場是威佛一手規畫的,而塞拉斯為了礦場帶來的高額收入所以閉眼不見那裡每天都有奴隸在極度痛苦中死去的事實;威佛的宗教審判庭能用最牽強的證據來逮捕處死任何人,教會的財產和權力直逼國會和宮廷。


兩個瘋狂的靈魂能碰撞出最駭人的火花,逼得當時的宰相斯諾公爵艾佛瑞特帶著軍隊殺入宮廷。他想殺的其實不是塞拉斯,而是威佛。但是他太衝動又缺乏縝密的計劃和有力的盟軍,所以他失敗了。國王將此視為是對他的挑戰和背叛。


於是艾佛瑞特家族遭到滅頂之災,一顆顆人頭落在殉教者廣場上,威佛用一把火燒了那棟優雅的宅邸。那棟有著傑克和柯蒂斯許多年少回憶的宅邸成為一堆斷壁殘垣,從此傑克和柯蒂斯分離十五年。


傑克在他的小房間裡看著《時光之河》。那本書的封面畫著一條鋪滿星星的河流,那條河流將兩個相愛的人帶往永恆的星空裡。柯蒂斯回來了,塞拉斯因此付出做為一個昏君的代價。傑克知道,下一個付出代價的人將會是威佛。


******


得知自己依舊為柯蒂斯所愛讓傑克安心不少。一個國王可以為人質指派御醫治病,但只會為心愛的人半夜探視。他專注在讓自己康復上,睡得很多,吃光譚雅為他帶來的每一盤食物,靜下心來讀書。傑克的僕役和侍女突然各增加兩名,譚雅還為他換了更加保暖的羽絨被、床單,多添兩個枕頭,還掛上更能遮蔽從窗戶縫隙吹進來的風的厚重窗幔。他每一餐的份量都增加了,濃湯裡有滿滿的蔬菜和肉塊,甚至有蘋果和牛奶。傑克認為柯蒂斯因為他的病而自責,他在用一種不易被察覺的方式補償他。


儘管如此,柯蒂斯在眾人面前待他依舊殘忍,他下令要傑克去參加他的加冕典禮。這是政變發生後傑克第一次出席在公共場合,他們要他在現場,顯示班傑明家族對新國王的支持,無論他是否願意。柯蒂斯派譚雅送了一套新的黑禮服和一頂小帽給他,還有一條樣式和設計最簡單的金鍊,加上一個刻有班傑明蝴蝶家徽的戒指,一雙新靴子,僅僅如此,沒有更多的裝扮了。他不要傑克穿得太過奢華,他要他像在為過去贖罪。


在四個侍衛──他們既是侍衛,又像獄卒──護送之下,傑克進入儀式舉行地聖母大教堂,他能感覺到每個人的目光射向他,有的好奇,有的輕蔑,有的悲憫。他們的注視伴隨他走向二樓的座位,有人仍依照舊日的習慣向他屈膝行禮,但這莽撞的舉動立刻被身邊的人制止。傑克只看著自己眼前的空氣,抬頭挺胸,對其他人視而不見,至少此刻他還是個卡特里斯公爵。


柯蒂斯穿著有長裙襬和皮草披肩的紅色天鵝絨禮服緩緩進場的時候人人都向他深深行禮,親吻他的衣襬,稱他陛下。傑克看著他隨馬蘭德大主教進行君主宣誓,向上帝承諾會善待百姓,遵行主的律法,維持法律與正義,尊重議會和法院,用愛與公正統治基利波。看著他接過聖經,讓大主教在他的額頭塗上聖油。他接過一個又一個象徵王權之物,寶劍,戒指,鑲著珠寶和十字架的寶球,權杖,最後大主教將當初被柯蒂斯扔在地上的王冠戴在他的頭上。


“天佑吾王!”大主教在儀式完成之後大喊。


“天佑吾王!”教堂裡的人同聲大喊,遠方傳來禮炮的劈啪響。


柯蒂斯坐在王座上帶給傑克一種怪異的感覺。他看起莊嚴肅穆,英姿煥發又從容不迫,像個真正的國王,彷彿他和傑克一樣,為這一刻做了很多年的準備。嚴格說起來,柯蒂斯也在基利波的王位繼承名單上。如果他前面二十一個順位的人都死了而他還沒死,那麼他就可以坐上這個位置,他們倆的血液裡有稀薄的關聯。但傑克過去從未想過柯蒂斯會真的登上王位,即使在當年艾佛瑞特家族的勢力最鼎盛的時候都沒有想過。那個位置應該是屬於傑克的。應該是傑克戴著王冠隨馬蘭德大主教宣誓,穿著王國禮服,在賓客的歌聲中離開聖母大教堂,坐在敞篷馬車上沿路受到民眾的歡呼。傑克的一身黑彷彿是在為班傑明家族統治的結束哀悼。他應該恨這個篡位者,但這個人偏偏是柯蒂斯,傑克實在做不到。


傑克還看到威佛坐在首席紋章官的旁邊。身為樞機主教,至少到目前還是,威佛當然不會缺席國王的加冕禮。身為柯蒂斯最恨的人,威佛肯定和傑克想著同樣一個問題:柯蒂斯什麼時候會對他展開殘酷血腥的報復。但威佛背後是整個基利波的教會和羅馬教廷,柯蒂斯能獲得大主教為他加冕,表示羅馬教廷已經認同他的統治權力。羅馬教廷同意,其他國家也大多沒有意見,迦特甚至在第一時間就遣來使臣道賀。他們一定做出很多交換和協議,好維持這表面的虛偽平衡,才能正式舉行加冕禮。


柯蒂斯當上國王了,但他的麻煩才要開始。


晚上在王宮舉辦了晚宴,傑克也受邀──或者說是被迫──出席。他坐在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長桌最末的位置,和柯蒂斯中間隔了海洋般的人群。柯蒂斯坐在國王坐的主位,右邊的王后之位顯眼地空著。國王的騎士團騎著馬進場,很明顯他們都是柯蒂斯從北方帶來的人,幾個傑克尚有印象的艾佛瑞特家族舊臣,還有艾德加,還有格雷。


柯蒂斯把自己的騎士派到傑克的身邊,意思很明顯。他要所有的人,特別是來自北方的人馬,都不准動傑克一下。


晚宴開始,身著正式服裝的僕人們開始端上一盤又一盤的美味的佳餚。吉利安拄著拐杖坐到他的身邊。這位老人能夠出現在柯蒂斯的辦公室裡,為柯蒂斯傳達命令,指揮他的騎士,卻沒有受封任何官職,僅僅是一個爵士。吉利安看起來並不在意,這頭銜也只是方便他在宮中有一個房間可以隨時接受柯蒂斯的召喚。


“大人,您今天的表現很好。”吉利安像是哄孩子一樣地鼓勵傑克,“恭謹有禮,有尊嚴而不失身分。”


傑克連一個苦笑都擠不出來,“你不覺得我出現在那個地方就失去了尊嚴和身分嗎?”


“失去身為王子的尊嚴?是的。但身為基利波的忠臣,不,您表現的就是一個品行高尚的基利波子民應該有的樣子。”


“我只是坐在那裡,忍受眾人私下的嘲諷。”


“那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吉利安指示僕人為他的銀杯倒滿葡萄酒,“您做了該做的事,陛下很高興。”


大廳裡的每個人都在舉杯向國王致意,他們排著隊向新國王介紹自己並且親吻他手上的戒指。人人都在喝酒,吃肉,菜餚源源不絕地端上來,酒杯空了又滿,宮廷樂師演奏著不失莊重又不過度嚴肅的樂曲,數不清的蠟燭在他們頭頂的巨大吊燈上燃燒。廳裡擠滿過去班傑明時期的舊人和現在艾佛瑞特時期的新人,就連羅絲王后的哥哥,傑克的舅舅克羅斯公爵也身在其中。人人都在交頭接耳,傑克就算不聽內容也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今後的情勢會如何演變?引進北方和平民勢力後的宮廷權力板塊會如何移動?柯蒂斯接下來要做些什麼?誰會是安全富貴的?誰又該趁夜帶著家人逃離夏伊洛?而最重要的,他們的眼睛都盯在柯蒂斯右邊的空位上。傑克相信每個家中有女兒的人都在摩拳擦掌。


侍者為吉利安特地端來一份煮得比較軟的肉和麵包,好方便老人的牙齒。傑克靠近他,“我原本以為你們會辦個比較低調的加冕禮和晚宴。”


“以顯示新國王和塞拉斯的不同,”吉利安拿起叉子,“讓百姓看到他謙遜節儉而且體恤人民,是的,我們也這樣想過。但是──”


“但是你們需要向百姓和貴族們展示陛下統治的正當性。”傑克接著說。“而我的出席象徵了班傑明家族的臣服。”


“是政權和平轉移。”吉利安強調。


“和平?大人難道不知道起義軍一路南下死了多少人嗎?我不會將之稱為和平。”傑克說。他當時在夏伊洛塔裡奄奄一息,但他不用親眼看到烽火連天的戰場就能知道。


“那就稱之為必要的代價,在您父親闖下更大禍之前我們必須阻止他。”吉利安插起一塊肉卻不吃,“您不也反抗他了嗎?”


“我當時瘋了。”


“卻做了對的事。”吉利安看著傑克,“閣下不像傳言那樣放蕩而愚蠢。”


“我的確放蕩,但不愚蠢,只是有時候衝動了點。”傑克承認。然後他想了想,雖然不確定該不該說但還是說了,“當國王沒那麼容易,不是只坐在王位上喊兩句就可以的。柯蒂斯,我是說陛下在朝中會有很多敵人的,希望他有心理準備。”


“那是當然,”吉利安點點頭。“能夠和一個懂得情勢的聰明人聊天真是太好了,您不知道和那些以為有個響亮的頭銜就無所不知的笨蛋說話有多麼痛苦。”


傑克看了四周的人群一眼,“我在宮廷裡長大,我當然知道。”


國王主桌擺滿了豐盛的美食,一隻肥美的烤天鵝擺在最中間,旁邊裝飾著水果和蔬菜,還有一盤又一盤烘烤和水煮的肉類、糕餅和餡派。傑克看到柯蒂斯指揮他的侍餐貴族切下鹿肉和羊腿,還有一些傑克分不出來的食物,然後指著傑克。侍餐貴族在所有人好奇甚至驚訝的眼光中端著銀盤走到傑克面前,恭敬地放下。


“陛下的賞賜,公爵大人。”這個傑克不認識的人朝傑克行禮之後就回到柯蒂斯的身邊去。原本鬧哄哄的大廳裡飄出更多竊竊私語。傑克看了看他的盤子,上頭有五種肉類,都是最先割下來而且是最鮮美的部位。


柯蒂斯這是在昭告眾人,只要乖乖合作的人,就能獲得賞賜,儘管只是一盤肉!


“大人,以後還有很多需要您協助的地方。”吉利安拿起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傑克的杯子。“您不會吃虧的。”


*******


傑克現在在宮中的行動不受限制,除了有格雷這個沉默的尾巴跟著,基本上他哪裡都可以去。經過加冕禮的第一次現身之後,傑克開始習慣和眾人碰面了。而這些人也在幾次尷尬的問候之後開始接受傑克的新身分,彷彿他生來就只是卡特里斯公爵而不曾當過王子。他在宮中遇見北方人的時候,對方看著他的眼神總是帶著挑釁和抗拒,他們會對他點頭,然後和他身後的格雷拍肩打招呼。有北方人看著他的樣子太過陰狠或是出言不遜,格雷反應總是很快,他會站到他們之間,然後向那人傳達國王的問候。還是有人想要傑克死,他們不像吉利安一樣理性冷靜,他們在等待機會。


而自從那晚之後,傑克不曾盼到過柯蒂斯來訪,甚至不曾傳來隻字片語。其他人無所謂,但傑克不能容忍自己被柯蒂斯忽略。他想要一個保證,他要確定自己在柯蒂斯心裡無可取代。只有如此,他才能保護自己,還要保護母親和姊姊。


王宮是個很古老又複雜的巨大建築。有數不完的房間,還有錯綜複雜的密道。以前的斯諾公爵艾佛瑞特宰相在宮裡的房間和塞拉斯的私室有密道相連,因為他是國王的好友和最得力的助手。至於柯蒂斯的房間,則是直接安排在王子寢宮的旁邊,一扇門打開就能看見對方。傑克記得他們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溜到對方的房裡,在光滑的絲綢被下纏綿。柯蒂斯把愛的記號留在傑克身上沒有任何人有機會窺見的地方,給傑克綿長細密的親吻,把他當成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一樣捧在手裡輕柔愛撫,在傑克快要忍不住的時候摀住他的嘴,然後衝刺著一起攀上高潮的巔峰。


他們必須謹慎地相愛,送給彼此的情詩讀完之後就燒掉,用密碼和書本傳遞愛的訊息;傑克送給柯蒂斯的銀項鍊項墜裡放的不是傑克的小相,而是一隻有翠綠斑點的黑蝴蝶圖案;柯蒂斯送給傑克一條腳鍊讓他藏在鞋襪之下而非戴在手腕上;長槍比賽的時候,柯蒂斯會按照慣例向隨便哪個貴族小姐求賜一條緞帶當作幸運物,但他塞在盔甲胸口的,是帶有傑克的氣味卻沒有繡上姓名縮寫的手帕;在傑克第一次把自己獻給柯蒂斯之後,柯蒂斯甚至在他的右手食指上刺了一隻小小的蝴蝶,用家族戒指蓋著,從不脫下來。每次歡愛後,在傑克身體裡留下的甜蜜痠痛總是讓他安心而快樂。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王子,但他喜歡感覺自己被柯蒂斯擁有,被他征服,被他佔領。


傑克屬於柯蒂斯,柯蒂斯也屬於傑克,從身體到心靈都是。他們很小心,但宮裡到處都有眼睛,他也不能確定到底有沒有人曾經發現他們守護的戀情。至少塞拉斯是知道的,所以當初他無論如何都要置柯蒂斯於死地。就算傑克用自己的性命去逼他承諾不會殺柯蒂斯,塞拉斯也能用謊言掩蓋他的言而無信。


現在宮裡往來的僕役和侍從都換了新的制服。過去他們穿著紅色與黑色的制服,胸前刺有蝴蝶的圖案。現在他們的制服是黑色和藍色的,胸前的刺繡是艾佛瑞特家族的斧頭家徽。掛在牆上的錦旗和國王的三角旗上繡的也都是斧頭。斧頭不像蝴蝶美麗華貴,散發著陰冷銳利的氣息,恰恰符合柯蒂斯這個帶著人民起義的叛軍首領坐上王位的方式。


宮裡現在變得很沉悶,因為除了低階女僕,宮裡沒有女人。柯蒂斯沒有王后和其他女眷,沒有王后和女眷就沒有由貴族婦女組成的侍從女官和侍女,沒有五顏六色的禮服和輕巧的嬉笑,沒有流行音樂和詩歌。傑克雖然可以在宮裡走動,但實在沒什麼好玩的。他可以去散步,騎馬,狩獵,但只有格雷相伴。格雷很少開口,譚雅一點也不喜歡戶外活動,其他僕人他也說不上話。


他很無聊,而且他也需要知道一些新的訊息。他現在知道舅舅威廉被踢出樞密院,甚至被厲聲責備。還有其他幾個成員陸陸續續被更換。新國王要讓自己的勢力進入樞密院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柯蒂斯的行為難以預測。有些死忠的塞拉斯支持者留了下來,有些從柯蒂斯進城的那一刻就高喊吾王萬歲的人被趕走。原先的貴族和大臣,他可以把酒言歡,可以視而不見,也可以公然羞辱。沒有人知道他的標準在哪裡。柯蒂斯不喜歡珠寶或昂貴的禮物,沒有王后也沒有情婦,也沒有特別著迷的活動。樞密院現在每周都要開議,柯蒂斯每天都要和內閣大臣開會到深夜,盡可能地接見從各地來的陳情者。統治似乎是他唯一的愛好。


對這些貴族和大臣來說,這可不太妙。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討好他,王宮內瀰漫焦慮的情緒。


傑克決定溜進國王的私室聽聽內閣大臣的會議。把格雷支開很容易,他只要找個房間說自己想靜一靜就可以了,格雷會等在外面。傑克原先想錯了,格雷不是來監視他的,傑克甚至覺得格雷有些怕他。有一次他被南院小花園的石子路絆倒,格雷扶他起來之後幾乎是立刻彈開。或許他擔心碰了傑克之後會招來可怕的後果。傑克想格雷知道傑克對國王的重要性。


傑克這一日隨意閒晃,直到看見內閣大臣們陸續進到國王私室。他裝作漫不經心再亂逛了一會之後,停在一間檔案室前。他轉身面對格雷,“我想進去查一些夏伊洛皇室詩人的名單,你不用跟進來。”


格雷點點頭,傑克轉身走進檔案室,關上門。


這間檔案室不常有人來,因為放的都是一些無用的資訊。但這裡有條罕為人知的密道,通往一個小房間。移開小房間內書櫃上的一本書,就能聽見國王私室裡聲音,移開另一本,可以看見裡頭的狀況。國王私室那頭有個簾幕擋住。


傑克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拿下那兩本書。內閣大臣分坐在長桌的兩邊,柯蒂斯坐在長桌首位的地方。他看起來因為王宮伙食而壯了點,但眼下的烏青顯示他的疲憊。他的書記坎辛頓的手背上有個由一串數字和字母組成,象徵北方礦區奴隸的紋身,柯蒂斯的手上也有。柯蒂斯大方展示那些紋身,彷彿在向夏伊洛這些嬌生慣養的貴族宣示,自己曾經受過的苦足以鍛鍊出最剛強的心智,他們最好不要挑戰他。傑克在北方礦區見到柯蒂斯的時候他們只有很短的時間可以說話,沒有重逢的喜悅,也來不及問柯蒂斯他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柯蒂斯就把他推上馬車,要他立刻離開那裡。傑克那時候就有預感,北方要出大事了。後來果然如此。


傑克還看到坐在後面位置的艾德加雙眼無神地瞪著財務大臣的後腦勺,坐在一邊的吉利安仍然維持兩手撐在拐杖握把上的姿勢。他們討論了一些準備交由議會開議的法案,軍隊的整頓,然後財務大臣提出一個和他的職位看似並不相關的問題。


“陛下,請問您有妻子嗎?”財務大臣問。


艾德加噗哧一聲笑了。柯蒂斯很快說,“沒有。”


“子嗣呢?”


柯蒂斯皺起眉頭,“沒有。”


“那麼您或許應該考慮您的婚姻大事了。”外交大臣立刻拿出一份用絨布夾包好的文件,彷彿他在等待這一刻很久了。“我這裡有一份已經整理好的名單,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和各國大使討論,各國王室裡有許多待嫁的美麗公主小姐,她們對於陛下英俊的容貌和威武的事蹟都感到相當有興趣,也希望有這個榮幸成為基利波的王后。”


“我想現在除了我的婚事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柯蒂斯說,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傑克有些愉快地想到或許他是因為自己。


“陛下,請恕臣直言。”威佛──柯蒂斯竟然讓威佛進他的私室──輕聲說,“您的婚事就是重要的大事,基利波不能沒有王后,尤其不能沒有繼承人。”


“陛下,主教說得有理,”吉利安瞇起眼睛,“您已經三十五歲了,很快就要老了,您必須盡快找個王后給您生下兒子。沒有繼承人,基利波在您死後會陷入內戰的。”


“而且宮裡現在要悶死了。”艾德加忍不住插嘴。


“謝謝你提醒我現在是個老頭子了。而且在死掉之前,我恐怕要先面臨禿頭的危機。”柯蒂斯對吉利安做了一個鬼臉,大臣們笑了,國防大臣摸了摸自己光禿的腦袋。然後柯蒂斯一派輕鬆地說,“如果不是十五年前我被迫流亡,現在恐怕都有孫子了吧。”


私室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像是誰將空氣一瞬間抽乾,連傑克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這話顯然是對著威佛說的,因為在場的人除了他以外沒有誰捲入當年的事件。


“造化弄人,陛下。過去的不幸已經過去,您眼前的道路是平坦的。”威佛面不改色地說。


“造化弄人。”柯蒂斯重複了一次。他讓靜默持續了一會才開口,“我們比較屬意哪位皇室公主?”


“迦特公主今、今年十七歲,年輕美艷,多才多藝又溫柔可人。“外交大臣清了清嗓子,“迦特國王認為如果您能讓兩國聯姻,過去因為塞拉斯的頑固而帶來的長年不合將可以獲得解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任何讓塞拉斯不痛快的人都會讓迦特國王痛快。”柯蒂斯評論。


外交大臣像是受到鼓舞,“是的,是的。西班牙公主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熱情活潑,身體強健,一定可以為您產下很多健康的後嗣。還有米蘭伯爵夫人雖然守寡,但她依舊年輕,有生育的能力,還有舉世無雙的美貌──”


“和富可敵國的錢財。”柯蒂斯笑著說。私室的氣氛一下子放鬆下來,大臣們彷彿到現在才敢呼吸,裝出愉悅的神情喃喃附和著。


“我會好好想想的。”柯蒂斯向外交大臣保證。“現在我要說另一件事,我打算請諾里斯重新回來擔任大法官的職位。”


大臣們又沉默下來。諾里斯是令人敬重的大法官,當初他因為反對威佛關於教會的規定和他發生爭執,因而被逐出宮廷。傑克上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他在鄉下的小農場耕作、教書,過著貧困但安樂的生活。


“陛下,現任的大法官有什麼讓您不滿意的嗎?”威佛問。事實上,現任的大法官現在就坐在柯蒂斯左手邊的地方。傑克看不到他的臉,但他的身體正在發顫。


“太多了。”柯蒂斯冰冷的視線射向現任大法官,“一個無法捍衛憲法的大法官沒有存在的必要。交出你的金紋黑禮袍和大法官勳章,回家去待著,我會給你機會在法庭上陳述你的意見的。但請相信我,我提出的證據會讓你無可辯駁。”


柯蒂斯的突襲顯然讓威佛嚇了一跳,“陛下,基利波過去沒有逮捕大法官的事情!這史無前例!”


柯蒂斯聳聳肩,“現在有了。你還在等什麼?”


現任大法官搖搖晃晃起身,艾德加開門召進早已等在外頭的衛兵。大法官還想說些什麼,但艾德加不給他機會,讓衛兵把他帶走了。


威佛看著大法官被衛兵帶走。“陛下,即使是一國之君,對大法官也該給予尊重!”


柯蒂斯歪著頭,“我讓他回家去等,而不是直接送進夏伊洛塔,不是嗎?”


“陛下,您這樣的決定太過武斷了。”威佛總是平靜得像個面具的臉皺在一起,這個大法官是他的心腹,他的橡皮圖章。“更何況諾里斯當年的判決──”


“主教閣下,我必須提醒您,大法官的任用和撤換是國王的職權,不是樞機主教,不是教會,不是羅馬教廷。”柯蒂斯沒有提高聲音,但已足夠讓威佛閉嘴。“是國王,是我。”


威佛緊握椅子的扶手,決定退讓,“是的,當然,臣相信陛下的決定是最好的決定。”


柯蒂斯看著他,沒有說話。他拿起另一份文件要和大家討論土地稅的問題,剛剛的一切就像書頁一樣被輕輕翻過去。只是大法官空出的位子提醒眾人長桌後的這個人所擁有的權力,而他隨時有可能拿來砸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


傑克在小房間裡坐到睡著了,他沒想到他們開會的時間那麼長。所以當柯蒂斯開門進來的時候他沒有察覺,在國王把一件鑲貂皮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才把他吵醒。


“陛下。”傑克站起來,雖然內心驚慌但仍保持冷靜,只是他也想不出來要用什麼藉口解釋自己在這裡睡著的原因。


“格雷要被你嚇死了,你進去檔案室那麼久都沒有出來,他進去看你卻不見了。”柯蒂斯說。“譚雅把他臭罵一頓之後來找我。”


“我......”傑克抓著斗篷,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很抱歉,不該進來這裡。”


“我說過宮裡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當然也包括這裡。”柯蒂斯不想追究傑克在這裡偷聽的事情,也不感到意外。“你還沒吃飯,我讓人送東西來。”


“我還是回去好了,陛下。”傑克屈膝行了個禮想要離開,柯蒂斯擋住他的去路。傑克往後退一步。


“你身體好點了嗎?”柯蒂斯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好多了,謝謝您的關心。”傑克低下頭,在心裡痛罵自己沒用。他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誘惑柯蒂斯,讓他記起舊情,不要忘了自己,可是現在卻不敢看他。“我的身體無礙,只是思念令我飽受折磨。”


柯蒂斯停了一會才說,“思念。”


“我是指我的母親和姊姊。”


“喔,母親和姊姊。”柯蒂斯的聲音有些失望,“她們獲得很好的照顧和保護,你可以相信我。至於你的父親,他也......我也確保他沒有受到不當對待。”


“您真是仁慈,如果讓我可以見見她們,我的母親和姊姊,我會感激不盡的。”


柯蒂斯停頓了幾秒之後決定忽略傑克的請求。“我知道你在宮裡很悶,我已經交代宮務大臣舉辦一些宴會,讓我和貴族們來往一下,到時候你可以來玩。”


“參加宴會做什麼?受人取笑嗎?被編進弄臣的笑話?”傑克抬起頭來看他,柯蒂斯逃避讓他去見母親和姊姊的問題讓傑克不滿。柯蒂斯因為他眼裡的怒氣而退縮了一下。


“不會有那種事。”


“那天在您的書房羞辱我的人,不會是唯一的一個。”


柯蒂斯看著他然後嘆了一口氣,他的面具戴不住了,“那個人不會再出現在宮裡了。”


傑克打算用力戳柯蒂斯的心,“沒有他還會有別人,畢竟我只是個被趕到傭人房去住的人質,誰都可以踹我一腳。”


“傑克。”


“我什麼都不是,只是因為您的施捨才留在這裡。”傑克原本不想哭的,但是等他發現的時候眼眶裡已經蓄滿眼淚。“不,這不是施捨,而是折磨。您不如殺了我,或是把我關起來,趕到宮外去,都比在這裡好。”


“不!你不能出去,你必須留在這裡。”柯蒂斯咬牙切齒,彷彿傑克的提議令人厭惡。


“您讓我留在這裡做什麼?我什麼也不能做。”傑克用手背擦去眼淚。他看到柯蒂斯似乎很想靠近他,就像以前那樣擁他入懷。但他握著拳頭制止自己。


“我需要你在我的身邊。”柯蒂斯說。“就為了這個,你不能走。”


“作為您的人質。”


“你當然是我的人質,我不能否認,但不只是這樣。”柯蒂斯看著傑克,語氣近乎懇求,“我只想請你再忍耐一段時間,我會想辦法的。”


傑克被國王眼裡毫無掩飾的愛所震驚。他很想擁抱他,把臉埋在他的頸窩呼吸他的氣味。但是此刻他不能讓步。“那您的辦法是什麼?”


“傑克,除了你,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比你和我都更重要的事,這十五年來我都在想這件事。現在我有能力做了,那需要一點時間。但你要相信,我會對我們做最好的安排。”柯蒂斯重新控制自己,他板起臉,“上一次你沒有相信我,我希望這次你要相信我。”


“您在指控我?”傑克深知柯蒂斯的指控是事實。


“是的,傑克,這是一個指控,指控當年的你不夠相信我。”


“你在怪我,你恨我。”


柯蒂斯對傑克的想法感到驚訝,“從來沒有,天父為證,我沒有一刻恨過你,也不曾怪你。”


“你不知道我這十五年是怎麼過的,你丟下我,讓我一個人痛苦。”


柯蒂斯閉上眼睛,現在遭到指控的是他,而他幾乎無法承受,“如果可以我不會這麼做,讓你這麼痛苦我很難過。”


“我本來以為你死了,差點就要跟你去了。”想起當年的事,傑克的心刺痛。他發抖著,這不是假裝。“閉上眼從我的房間窗子往下跳,很快的。”


柯蒂斯睜開眼睛,一臉驚恐,“不,千萬別這麼做,不可以。”


“我很害怕。當年很害怕,現在也是。”傑克對他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看看我們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了。我的陛下,您的奴隸。”


“你再也不用害怕了,我向你保證。”柯蒂斯深深看著他。他朝傑克走了一步,又往後退,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對傑克無可奈何,不知道該對他保持距離還是親吻他。


柯蒂斯猶豫不決的樣子讓傑克感動,也為自己竟然想用柯蒂斯對他的感情來當作武器而感到愧疚。他根本不需要這麼做,柯蒂斯永遠不會傷害他,柯蒂斯永遠都會保護他。無論他的身分是公爵之子、奴隸或是國王。他為了不用把感情當作籌碼而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還是很希望聽到柯蒂斯親口說出他的心仍為傑克淪陷的話,但面對現實吧,他們並沒有光明的未來。更何況,未來只會越來越複雜。柯蒂斯無論如何愛傑克,也不可能將傑克加冕為他的王后。他需要透過婚姻和另一個強大勢力結合,更需要兒子,這些傑克都不能給他。如果柯蒂斯有了王后,傑克該怎麼辦呢?難道他要成為柯蒂斯的情人,就像那些國王的情婦一樣,給予國王溫暖的床鋪和肉體,拿些領地和高額年金做為提供愉悅服務的報酬嗎?


傑克不能容忍這種事。他要把這個難題拋給柯蒂斯,逼他解決。他要柯蒂斯的愛,更要國王為他瘋狂。


帶著一絲感傷的情緒,傑克環顧這個小房間,“還記得嗎?以前我們常在這裡偷聽父親們開會。”


傑克突然轉移話題讓柯蒂斯也冷靜了下來。“是啊,所以格雷說你在檔案室失蹤的時候我就想你在這裡。我們有一次還被抓到了,被教訓了一頓。”


“還有檔案室,”傑克臉上浮現一個頑皮的微笑,“我們在那裡做過不能大聲說出來的事情。”


柯蒂斯也笑了,“我得一直摀住你的嘴,你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那是因為你讓我覺得很舒服,很......”傑克感覺自己的臉發燙。那多年前的回憶不曾褪色,一直都在那裡,等著被記起,重新染上色彩,鮮明一如發生在昨日。傑克彷彿能感受到柯蒂斯的唇,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和撞擊。他搖搖頭,“很抱歉,陛下,我失態了。”


“你沒有什麼需要向我說抱歉的。”柯蒂斯的聲音溫柔而充滿情感。這是傑克熟悉的柯蒂斯,愛著傑克的柯蒂斯。


傑克把手伸向柯蒂斯的脖子,這個舉動似乎嚇到了他。但傑克只是把柯蒂斯的頸圈衣領折到的部分翻好,拍拍他肩上想像中的灰塵。當他的手指劃過柯蒂斯的脖子肌膚時,柯蒂斯的呼吸急促。


“您的近身侍者在做什麼?應該要隨時幫您注意服裝儀容的。”傑克拉好他胸前鑲了七顆紅寶石的國王金鍊。柯蒂斯的視線隨傑克的手移動,然後又凝視著傑克的眼睛。


“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還是叫我柯蒂斯吧。”柯蒂斯說。


傑克眨著無辜的綠眼睛,“這是國王的命令嗎?”


“不,傑克,這是一個請求,來自一個你認識一輩子的人。”


他們沉默著。傑克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一件事,不是為自己打算,而是為了柯蒂斯。“我知道你要對付威佛。那你必須先安撫羅馬教廷,說服他們你不是另一個亨利八世。”


“我知道,我們已經恢復因為改課戰爭稅而停止繳交的教會收入。”


“最好派個特使,送個禮物,奉承幾句。你會驚訝空虛華麗的言語也有它的力量。”


柯蒂斯哼了一聲,“我懂。”


“我有幾個和羅馬關係不錯的人選,他們知道該送誰禮物,見什麼人。”傑克打住,“我沒有干政的意思,只想幫忙。”


“我相信你,我會把人選讓你先看看。”


“你相信我,即使我是你仇人的兒子?”


柯蒂斯毫不猶豫,“我相信你。”


“我要回去了,害格雷哭出來就不好了。”傑克把貂皮斗篷遞給柯蒂斯,但他沒有接。


“天氣越來越冷了,你留著吧。”


“人質不該穿這麼豪華的斗篷。”傑克把斗篷塞回柯蒂斯的手裡。


柯蒂斯靠在牆上,讓傑克通過。房間門很小,傑克故意和他擠在那裡,他們之間幾乎沒有縫隙。傑克站在柯蒂斯面前看著他,看著一國之主的瞳孔因為他而放大,因為他失去所有的力量。


“有空能告訴我你這十五年來過得怎麼樣嗎?我真的很想知道。”傑克的輕聲細語灑在柯蒂斯的臉上。


柯蒂斯先是無聲張著嘴,然後才想起怎麼說話。“好。”


“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你回來。”傑克的手劃過柯蒂斯的手背上的奴隸紋身,他有機會一定要柯蒂斯讓他看看手指上的蝴蝶。他只要稍微往前傾就能親吻一動也不敢動的柯蒂斯,但是他沒有,他偏不要。“我很想念你。”


柯蒂斯抓住他,讓傑克刻感受到他發燙的手心。“即使我奪了你的王位,你依然高興見到我回來?”


這是個好問題,傑克也問過自己,但他的心早就有了答案。他真心真意地高興見到柯蒂斯回來,無論是用什麼待價換來的。就算丟掉王位,失去王國,江山血流成河,他依舊高興見到柯蒂斯回來。這些年來他就是這麼禱告的。他對任何其他東西的渴望都沒有這個心願來的強烈。


“是的,我的愛。”傑克笑一笑,把手抽回來,快樂地看著柯蒂斯的胸口快速起伏。


傑克帶著等在外頭臉色慘白的格雷離開,把抱著斗篷幾乎喘不過氣的柯蒂斯單獨留在那個小房間裡。


******


傑克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地漱洗,吃早餐。譚雅則莫名其妙地吩咐女僕說告訴他們可以開始了。她沒有解釋更多,傑克也沒有多問。他今天有一壺蘋果茶和糕點可以讓他一邊讀書一邊享用,他打算帶著書到破敗的小花園去消磨一下時間。


一到小花園,就看見一堆花匠園丁正在花圃裡忙碌著,宮務大臣華勒斯指揮一組人馬將用木桶運來的水接力倒進原本乾枯的水池。華勒斯一看到傑克來了,立刻跑過來,跪在他的面前,親吻他的蝴蝶戒指。他握著傑克的手,抬起頭來看他,“王子殿下,您近來可好?”


譚雅不贊成地嘖了一聲,格雷沒有任何意見,甚至沒有表情。


“大人,感激您的關懷,但我現在已經不是王子殿下了。”傑克把華勒斯扶起來。


華勒斯無視譚雅的怒視,“在我心中您永遠是。”


華勒斯是班傑明家的忠臣。塞拉斯被捕入獄後,他也吵著要去陪伴國王,但柯蒂斯特地和他單獨談了很久。最後,華勒斯同意繼續留任宮務大臣。他是個優秀的宮務大臣,把王宮內的大小事處理得妥妥當當,而柯蒂斯是惜才的人,也敬佩他的忠誠。不知道柯蒂斯是怎麼說服他的。


“大人,現在時局不同以往,為了您的家人著想,您要謹慎。”傑克提醒他。


華勒斯重重嘆一口氣,“是。”


傑克指著來來往往的人,“這是怎麼回事?”


“是柯......是陛、下、”華勒斯瞪著譚雅用力說出那兩個字,兩人像是在比賽誰先瞪出眼珠子,“下令的,他說不要宮裡有任何地方荒廢。還特地吩咐要等您醒來用過餐之後才能動工,不要吵到您休息。”


“陛下真是體貼。”


華勒斯看起來很疑惑,然後他決定不去想。“他指定要在最大的主花圃這裡種玫瑰花,他還設計了圖案!用紅玫瑰種出一顆心的樣子,旁邊用白玫瑰和黃玫瑰填滿。真看不出來他喜歡玫瑰。”


柯蒂斯的確不喜歡玫瑰,但傑克喜歡。傑克想了想完成後的畫面,覺得效果堪憂。不過,南院這裡除了傑克沒有其他貴族居住,除非柯蒂斯是想對哪位女傭或僕役示愛,否則這是他送給傑克的禮物。一顆心。


多可愛,傑克甜蜜地想,雖然柯蒂斯的審美可能有些問題但心意珍貴。


“池子也要放滿水,然後養些魚,樹叢和草地也要修剪。”


“園子終於要活過來了。”


“我們會把這裡整理成一個美麗的地方的,公、爵、大、人。”華勒斯故意這樣說。他和譚雅繼續瞪來瞪去。“有鑑於南院只有您住,這裡可以說是您專屬的花園呢。”


是的,傑克專屬的花園,柯蒂斯迂迴的禮物。


傑克讓華勒斯去監督工人們,他自己則到處晃著,看花匠研究花圃尺寸和設計圖,要求園丁把樹木的枝葉修剪成他想要的樣子。這時掌管女傭的哈爾夫人帶著一隊人馬來了。她們來到傑克的面前,一字排開,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新的長袍禮服,還有兩雙新靴子,和一件鑲著兔毛的斗篷。


“公爵大人,這是國王的賞賜。”哈爾夫人說。


傑克摸著新衣服的布料,顏色依舊素雅,但上頭多了一點簡單裝飾和刺繡,“怎麼回事?”


“陛下接下來要舉辦好幾天的宴會和慶祝會,希望大人能出席。”


譚雅要她們把禮服拿到傑克的房間去,他的小房間很快就要塞不下這些東西了。


“宮裡終於要熱鬧起來了。”就連譚雅都有些興奮地說。


傑克看著仍在施工中的花圃,一顆心的雛型剛畫好。宮廷宴會,那就表示有很多女孩要進宮了。她們和背後的家族有著共同的目標,願意為之拋頭顱灑熱血,你死我活在所不惜,那就是王后的寶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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