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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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多出來的人生

我終於把我的A4文寫出來了。我不會稱呼它為fix-it的同人文,因為A4的結局好像不管怎麼想都不容易自圓其說。但至少在平行世界裡,他們會是相愛的。這一篇是從平行世界裡的史蒂夫的角度出發的,希望你們喜歡。


******


1.


巴基不開心,史蒂夫可以看得出來,因為他正用超過必要的力氣,拼命拍打就快壽終正寢的電視機。巴基對待這台電視機總是充滿耐心,細心呵護。即使在道奇隊比賽最緊張的時候,畫面又突然變得模糊,只剩下播報員激動的聲音傳出,巴基也總像對待戰場上倒下的弟兄一樣,輕拍它的腦袋。


「撐下去,兄弟。」如果電視機有手,巴基一定會握著。但他能握的只有天線,徒勞無功地調整角度。「已經九局下半了,別這樣對我!」


每次看到這讓人於心不忍的畫面,史蒂夫總想乾脆直接跑去買一台新上市的彩色電視機。這樣巴基就再也不用拍打電視,祈禱一個清晰的畫面了。不過,巴基會阻止他的。他會要史蒂夫把錢存起來,給自己買一間真正的房子,而非擠在這小公寓裡。他們每天被樓下餐廳的油煙味喚醒,隔壁夫妻吵架他們能聽得一清二楚,巴基的義大利語還因此進步了不少。警察的薪水微薄,勉強足以活口,即使他們倆在街頭巡邏多年,之後又在各組歷練,終於擠進重案組,情況也只是改善一點點。如果不像其他人一樣有見不得光的灰色收入,他們大概還得在這間小公寓繼續住一段時間。


史蒂夫不在乎住在哪裡。他的父母早逝,沒有兄弟姊妺,一人飽全家飽,但巴基離開自己舒適的家,來幫史蒂夫分擔生活重擔,他想要讓巴基有更好的生活空間,還有一台全新的彩色電視機。


「嘿,別拍了。」史蒂夫把晚餐放在桌上。「放棄吧,買一台新的就好了。」


巴基不講話,仍然持續拍著電視機。結果原本一息尚存的電視從模糊的畫面啪的一聲變成完全沒有畫面。


「好啦,可以換一台新的了。今晚的球賽,我們可以聽廣播,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記得嗎?」史蒂夫把晚餐從紙袋裡拿出來。「你看,我買了你最喜歡的那家烤牛肉三明治,還有──」


「你結婚了嗎?」巴基用一句讓史蒂夫摸不著頭緒的話打斷他。「不准騙我,你結婚了嗎?」


史蒂夫以為巴基在開玩笑,但他的表情帶著心碎的憤怒,緊握的拳頭垂在身邊。因為這問題太過荒謬,史蒂夫反而笑了。「你從哪冒出這種想法?我每天晚上都回到這裡!」


「我看見了,羅傑斯。」巴基用嚴厲的語氣說。「今天下午我在十五街看見你和佩姬手牽手走在一起!你還抱著一袋雜物,像是你們一起買完東西要回家一樣。佩姬還大著肚子!」


「什麼?佩姬懷孕了?」史蒂夫立刻想到這問題的緊急性比不上自己的清白。「我沒有和佩姬手牽手走在路上,她肚子裡的小孩也與我無關!」


「我不會認錯,那就是你!」巴基走過來,和史蒂夫之間隔著餐桌,換上平常在警局裡偵訊嫌疑人的態度,在昏黃燈光下的他看起來冷酷無情。「今天下午四點五十六分你在什麼地方?」


「今天下午?」史蒂夫盯著巴基的眼睛。「我在局裡開會。」


「把你今天的行蹤說得詳細一點,時間,地點。」


「我和安迪早上去法醫辦公室看昨天那件兇殺案的驗屍報告,接著去訪問幾位被害人的朋友和同事。」史蒂夫讓自己的眼神堅定,語氣平穩。「中午買了熱狗和汽水,跟安迪在車裡解決午餐,之後我們去交通分隊找昨天執勤的員警。我在三點十七分的時候踏進辦公室,倒了杯咖啡,跟邦妮聊兩句,之後就和局長及其他小組長開會開到四點半,又和局長討論了手邊的案子到五點。」


「兩點十七分,你怎麼會記得這個時間?」如果巴基現在穿著平常上班時會穿的風衣,他大概會從口袋裡掏出小本子,把史蒂夫的供詞寫下來。


「因為卡爾說我開會快遲到了,我就看了時間確認我沒有遲到。」史蒂夫說。「我不可能在四點五十六分的時候和佩姬手牽手走在路上!」


「有誰可以證實你的不在場證明嗎?別說謊,我會查出來的。」


「安迪,卡爾,邦妮,一起開會的小組長們和局長。我連去廁所的時候旁邊都有人,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名字,失蹤人口組的柯柏特。」


巴基用手指指著史蒂夫。「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儘管去打。」史蒂夫對著他的背影喊。「我是無辜的!」


幾分鐘之後巴基回來,把還在警局的「目擊證人」都問了個遍,連局長都接到他的電話。巴基的不悅已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還有一絲放鬆。


「他們都說你的確在警局裡。」巴基說。「好奇怪,我和雷夫都看見了,的確是你。」


「只是一個長得很像我的人吧。」史蒂夫也鬆了一口氣。「如果我和佩姬結婚了我有什麼理由不讓人知道?還和你住在一起?」


「佩姬顯然就有她的理由,她從不讓人見她的丈夫,連懷孕了也沒有說。」


「的確很奇怪。」


「對不起,史蒂夫。」巴基咬著下唇,「我真傻,誤會你了。而且就算你和佩姬真的結婚了,我也應該要為你們高興。畢竟你們那時候──」


「我們那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生。」儘管巴基剛剛才對史蒂夫發起無端的指控,但史蒂夫完全無法對他生氣。對於巴基的反應,不知為何,他反而有點高興。「你有理由生氣,沒有人喜歡被騙。」


「是的,那感覺很不好。」巴基看著擺在桌上變涼的晚餐,恢復史蒂夫熟悉的溫暖和開朗。「我來煮個湯吧。」


2.


怪事從他們還在軍隊裡的時候就發生了。


史蒂夫第一次見到這位神秘人士是在火車上。他和他的小隊,包括巴基,在下著大雪的夜晚跳上山間疾駛的火車。他們的任務是佐拉博士,恐怖集團九頭蛇的頭腦。史蒂夫所處軍營的指揮官菲利浦將軍要他們把佐拉博士逮回來,搞清楚九頭蛇到底想幹嘛。一個納粹在歐洲到處放火就已經夠糟的了,盟軍不希望還要花時間去對付另一個神祕而危險的威脅。


史蒂夫和他的小隊從火車車頂翻進車廂內的時候立刻就發現不對勁。除了風雪在窗外呼嘯,車輪轉動的機械聲響,裡頭安安靜靜。他們看見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疊在一起,上面噴了章魚一般的九頭蛇圖樣,但車廂裡沒有人。


不過當他們往前推進到下一個車廂,就看到人了。他們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這是怎樣?」他們的隊友方斯沃斯壓低聲音說。「有人比我們搶先一步嗎?」


「也許他們自己打起來了?」另一個隊友德尼爾說。


「我不這樣認為。」巴基把他們翻過去,發現他們的手都被綁起來了。


「我們去找佐拉吧。」史蒂夫要大家往前進。


他們經過一列列車廂,看見更多倒地不起的九頭蛇成員,還有毀損的武器。


「或許是哪個友軍先上來了,忘了告訴我們。」小隊成員杜根嚼著菸草說。「這種事常有的嘛,上次我們在薩爾不是差點被笨蛋英國人打中嗎?」


「那次是因為我們的無線電通訊器壞掉了啦!」


「噓!」史蒂夫要他們安靜下來。然後指著下一個車廂緊閉的門。


他們用力拉開門時看見的依然是空無一人的車廂,但靠近車廂另一頭的側廂門大開著。大雪被狂風吹進來,史蒂夫能感覺到刺骨的寒冷撲在他們的臉上。透過擺在車廂裡的層架和儲藏箱,他們能看見佐拉博士,就站在側廂門前,一臉驚恐。他對面站了一個人,但他大部分的身體都被層架擋住了,史蒂夫看不見他的臉。


史蒂夫只看見一雙手伸向佐拉博士的胸,把他推了出去。


「搞什麽鬼?」史蒂夫一行人衝過去的時候,那人也跟著跳出車廂外。他們看著佐拉博士和神秘人的模糊身影往下墜,變成兩個小點,之後消失在山谷中。巴基靠得太近,差點跌出去,幸好史蒂夫牢牢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拉。史蒂夫把側廂門用力關上。


一陣尷尬的靜默。


「至少我們大家都平安無事吧,」杜根拍了一下手。「應該為此好好喝一杯慶祝一下。」


「你是說有人把佐拉博士推出去,然後自己跟著跳出去?」等他們回到軍營做任務報告的時候,菲利浦將軍這樣問。


史蒂夫和其他的小隊成員立正站好。「是的,長官。」


「在你們到之前,所有九頭蛇的成員都被解決了?」


「像待滷的豬肉一樣,綁得好好的。」方斯沃斯搶先發言。所有的人都笑了,除了菲利浦將軍。


「這次的任務我們沒有和友軍分享訊息,應該只有我們知道才對。」菲利浦將軍皺起的眉頭可以夾死蚊子。「而且他幹嘛自殺啊?」


那輛火車下就是萬丈深淵,跳下去的確是必死無疑。但史蒂夫和其他人看見的就是如此。「我無法解釋,但他的確是自己跳出去的。」


菲利浦將軍換上比較和緩的語氣。「我明白任務有時候會出錯,你們不想傷害他,但子彈不長眼睛。」


「我們連一槍都沒開。」巴基說。「我們只用槍指著火車司機讓他繼續開下去。」


「好吧。」菲利浦將軍決定相信他們。或者他並不相信,只是覺得沒必要追問下去。「至少我們得到很多九頭蛇的資產和武器,那也是很大的收穫。」


這只是開始。隨著戰事持續進行,開始有奇怪的謠言傳出。


「他說是你,羅傑斯。」負責審訊戰俘的吉安諾少校說。「他說在你和部隊一起攻破他們的基地之前,就已經來過了。」


「我?」史蒂夫看向同樣困惑的巴基和其他隊友。「這是我第一次到這個地方。」


「他說你今天清晨的時候單槍匹馬闖進來,把所有的人都解決了。」


「今天清晨我還在排隊領早餐口糧和即沖咖啡。」史蒂夫說。其他人也點點頭。


「是真的,他還為了巴恩斯把我的巧克力棒搶走了。」杜根說。


「我沒有搶,是你打賭輸給我的。」


「你作弊。」


「你不需要這樣,史蒂夫,」巴基拉拉史蒂夫的衣袖,他的聲音小小的,彷彿他感到不好意思。「每個人的口糧包都有巧克力棒。」


「沒錯,羅傑斯,你不需要因為巴恩斯喜歡巧克力就到處去幫他搜刮,沒有人當兵當到變胖的。」


「我才沒有變胖!」


「巴基才沒有變胖!」


「通通給我閉嘴!」吉安諾少校惱怒地用戰俘證詞打他們的腦袋。「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事。」


「不過,當我們踏進基地,找到生還的九頭蛇士兵,那些人看到史蒂夫的臉的時候,」方斯沃斯捻了捻自己的鬍子。「他們的確很激動的樣子。」


史蒂夫想了想,的確是如此,他們看著他像是看到鬼一樣。


「我們在這個九頭蛇基地裡找到二十七具屍體,三十一個被揍得只剩半條命的士兵,」吉安諾少校指著審訊房裡的戰俘。「他堅持說這是一個人辦到的,他說是你。」


史蒂夫聳聳肩。「我的確獲得幾個勳章和嘉獎──」


「還有報紙報導你。」巴基提醒他。「你登在報紙上那張照片很好看。」


德尼爾從鼻孔噴氣。「才沒有,他看起來好像表演團的呆子,插腰站在布景前面。」


除了巴基以外的隊友都拼命點頭。


「記者和菲利浦將軍要求我這麼做的!」


「你還笑得很假。」


「你才不像呆子。」


「謝謝你,巴基。」


「別再離題了!」


「我只想說我在戰場上是有些表現。」史蒂夫強迫自己擺出嚴肅的臉。「但我做不到你剛剛說的那些事,我只是個普通人。」


這不是單一事件。有個長得和史蒂夫很像的男人,有時候會戴個上面寫了字母A的頭盔,有時候他則不想弄亂自己的髮型,還穿著國旗配色的怪異服裝,趕在盟軍抵達之前,就炸了九頭蛇的基地。有些地方,還是這位神秘人士闖進去搗個稀巴爛之後,盟軍才發現的。


「我愛我的國家,真的,」杜根在鬧哄哄的營房裡用誇張的動作敬了一個禮,引來一陣笑聲。「但誰會把國旗穿在身上啊?」


史蒂夫也同意他的話。


3.


戰爭隨著九頭蛇的首領紅骷髏──這個外號再度遭到無情的嘲笑──的飛機在天空爆炸而結束。


那本來是史蒂夫的任務。他們收到情報,紅骷髏打算駕著滿載強大殺傷力武器的飛機,往大城市飛去。九頭蛇在和盟軍的對抗中節節退敗,其中穿國旗衣的神祕男子有一份很大的功勞。這次恐怕也是他幫忙砍去九頭蛇最中間那顆腦袋。


雖然沒人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身分。但戰爭結束了,這才最重要。


史蒂夫和巴基,還有他們整個小隊,都平安活到退伍。對許多永遠回不了家的人來說,這是天大的恩賜。回美國的前夕,他們徹夜喝酒,大笑,高聲唱歌,抱在一起痛哭。他們沒想到自己能撐過來。終其一生,他們都會問,為什麼我活下來了,為什麼其他人沒有。但他們不會有答案。這是戰爭,是人類史上最血腥最大規模的自相殘殺,大部分的時候,你活著只是因為運氣好而已。


史蒂夫很感激自己擁有這份運氣,他更感激的是,巴基也活了下來,身上也沒有少了哪個部分。有些人看著自己殘破不全的身體,反而會很希望自己死了。史蒂夫端著酒杯,看著他的朋友們攬著彼此的肩膀,五音不全地唱歌,把酒灑得一地都是。巴基也在笑,史蒂夫很久沒有看見他像這樣笑了。他露出白牙,滿是笑意的眼睛像新月一樣彎著,因為方斯沃斯粗俗的笑話把嘴裡的酒都噴出來,捧著肚子,倒在史蒂夫肩上。史蒂夫希望巴基就這樣一直靠著他。回家之後,他們就該開始真正的生活了。真正的生活不需要揹著步槍趴在泥巴坑裡,不需要聽著遠方轟隆隆的炮火入睡,不會有無數的子彈從頭頂飛過,朋友不會在眼前炸開。他不知道巴基會選擇怎麼過他的生活,他們沒有認真討論過。


「你,史蒂夫,幸運的混蛋!」滿臉通紅步履不穩的德尼爾朝史蒂夫大喊。「你要跟卡特約會嗎?」


瑪格麗特‧卡特,和她比較熟悉的人,會叫她佩姬,是盟軍的女軍官,史蒂夫的小隊和她合作過幾次。她很美,但也很強悍,給她一把槍,她造成的殺傷力不下於任何一個男人。史蒂夫能感覺到佩姬對他有好感,他們也一起喝過酒,甚至還約好了,等戰爭結束之後他們要出去吃個飯。每個人都以為史蒂夫和她兩情相悅,史蒂夫很清楚知道,這份情感是單向的。他的心另有所屬,沒有人知道。連巴基也不知道。


「是啊,史蒂夫,」巴基坐直身體,「你要跟卡特約會嗎?我聽說她要移居美國。」


「是為了你嗎?」杜根推開其他人,閃著八卦的眼神杵在史蒂夫面前。


「當然不是,她只是個朋友,她移居美國是因為霍華德和菲利浦將軍的一個計劃。」史蒂夫澄清。事實上,盟軍的科學家,霍華德‧史塔克,曾經詢問過史蒂夫關於這個計畫的想法。一個在戰後維持世界秩序的組織,他們希望史蒂夫也可以加入。但史蒂夫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要繼續槍林彈雨的生活。他從大學休學,加入軍隊,飄洋過海來到歐洲,已經四年了。這四年來,他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沒有一天不膽戰心驚。他想休息一下,想想自己的未來,而不是急匆匆地踏入另一個戰場。更何況,他是個士兵,士兵就是要打仗的,霍華德他們的計畫聽起來更需要的是間諜。史蒂夫就無能為力了。


「但你還是要和她約會的吧?」方斯沃斯也擠了過來,在史蒂夫的肩膀重重捶了一下。「去有燭光晚餐和浪漫音樂的地方對吧?你們倆還可以跳個舞!來吧,大哥我教你怎麼用舞步迷倒女士。」


方斯沃斯把史蒂夫拉起來,強迫不甘不願的他轉了幾圈。大家都在笑,吹口哨,史蒂夫想只要每個人都開心,他出醜也無所謂。但不是每個人都開心,巴基就靜靜坐在一旁,低頭喝酒。


他們坐了彷彿一輩子的船才回到美國。岸邊擠滿迎接家人返鄉的群眾,搖著國旗,為他們歡呼。幾乎每個士兵都有家人在等,史蒂夫也有。巴恩斯一家雖然與他無血緣關係,但他們早在史蒂夫的母親撒手人寰的時候就把他帶回去,視他如一家人。在最艱困的時候,史蒂夫都不孤單,因為巴基始終在他身邊,給他全部的支持。如今,巴恩斯夫婦帶著巴基的弟妹,笑著迎接巴基,也迎接史蒂夫。


史蒂夫暫時住在巴恩斯家,直到他想好未來的方向。他原先的房間維持四年前離開時的樣子,而且打掃得一塵不染。在睡營地睡帳篷睡爛泥巴裡整整四年之後,一張舒適的床鋪真是天堂般的享受。而且在這之前,還有一頓豐盛的晚餐和熱水澡。史蒂夫和巴基剪去戰場上殘酷血腥的片段,用篩選和潤飾過的故事描述戰爭的面貌。儘管如此,每個人感覺都還是很沉重,也很慶幸史蒂夫和巴基平安歸來。戰爭終於結束了,巴恩斯先生說,我們要向前看。


史蒂夫躺在床鋪上,床頭櫃上擺著剛剛巴恩斯太太為他拿來的熱牛奶。他心想,這就是家。


史蒂夫以為自己會很快睡著,但是他沒有。他翻來覆去,因為遠方傳來的一陣狗吠而驚醒。在營地裡,無論白天黑夜總有人醒著,也總是很吵,現在安靜的黑夜反而令他不習慣。


他不是唯一不習慣的人。巴基來到他的房間,頭髮亂糟糟,看上去很疲憊。他說他也睡不著。巴基的房間就在隔壁,小時候他們睡不著時會敲牆壁,用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密碼溝通。


「床太軟了,你不覺得嗎?」巴基說,他拉一張椅子坐下來。「而且一點聲音也沒有。」


「是啊。」巴基既然來了,史蒂夫想和他聊聊。在戰場上能單獨相處的時間不多,可以和巴基這樣待在一個房間裡,讓史蒂夫突然有些緊張。「你想過之後要做什麼嗎?」


巴基搖頭。「我暫時不去想這些,但或許會回去把書唸完吧。」


「我的教授也說過我要是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回學校。但我現在也還沒考慮好。」


「那就不要去想,你有更緊急的事情需要考慮。」


「是什麼?」


「你還記得『踩鞋狂羅傑斯』嗎?」


史蒂夫大笑出來。「我只踩到她一次。」


「雪兒不是這樣說的,她控訴你毀了她的新鞋。」


「我有說過要賠一雙新鞋給她,她不要。」


史蒂夫知道自己不會跳舞,但他也不知道為何畢業舞會那晚他會笨拙出新高度。當他摟著雪兒,在舞池裡僵硬地移動時,巴基抱著多莉絲優雅地旋轉著。穿著禮服的巴基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加迷人而自信,史蒂夫能看見多莉絲用充滿愛慕的眼神望著他。


「噢!羅傑斯!」雪兒推開史蒂夫。「你今天已經是第三次踩我的鞋子了,這是新買的!」


「天啊,我很抱歉。」史蒂夫說。


「你才不抱歉,否則你就不會一邊和我跳舞一邊偷看多莉絲了。」


「什麼?我才沒有偷看多莉絲。」我是在看巴基,你看見他的笑容像今晚的月色一樣美嗎?史蒂夫在心裡辯解。


雪兒翻個白眼。「就別自欺欺人了吧,踩鞋狂羅傑斯。」


「我賠你一雙新的好了。」


「滾開。」雪兒轉身就走。


想起往事,史蒂夫對雪兒和她的鞋還是感到很抱歉。


「她好生氣,到處說你踩她,還一直偷看多莉絲。」巴基想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你真的......真的喜歡多莉絲嗎?」


史蒂夫走到巴基面前蹲下來。「我沒有喜歡多莉絲,也沒有偷看她,我向你保證過很多很多次了。」


「你不需要──」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希望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巴基伸手碰了碰史蒂夫的頭髮,又很快縮回去,彷彿史蒂夫的頭髮會燙人。「但你還是需要練習跳舞。」


「為什麼?」


「卡特。」


「喔,對。」


巴基站起來。「我會教你,不是方斯沃斯那種教法。」


巴基把椅子挪開,讓他們有個小空間面對面站在一起。「把你的右手放在我的腰上,另一隻手這樣放,對。」


「我們沒有音樂。」


「這麼晚放音樂會被罵。」


巴基和史蒂夫在昏暗的房間裡摟著彼此,前進,後退,轉圈。巴基低著頭專注在史蒂夫移動的腳步上,史蒂夫則無法把自己的目光從巴基臉上移開。他低垂的睫毛,直挺的鼻梁,向上彎起的嘴角。這是他從五歲開始就認識的人,是在他最徬徨無助時向他張開雙臂的人,是和他在槍林彈雨裡出生入死整整四年的人。史蒂夫願意為他擋下子彈,但實際上卻是巴基為他擋下一顆,那塊邪惡的金屬在巴基肩頭留下的疤痕絲毫沒有淡去。史蒂夫記得看見巴基中彈的時候他就像全身血液都凍結了一樣,他害怕極了,害怕不能和巴基一起回家。而現在,他們一起站在家裡,貼得近到可以聞到對方的氣息,他的掌心感覺到來自巴基身體的暖意,在夜裡安靜起舞。


巴基放開史蒂夫。「奇怪了,你跳得滿好的,難道方斯沃斯的教法有用?」


史蒂夫笑一笑。「因為你帶得好。」


史蒂夫飛躍性的進步在真正派上用場的時候就往後退回踩鞋狂的水準。最後佩姬不得不扶著他的手臂一跛一跛走回他們的桌子。


「我很抱歉。」史蒂夫為她拉開椅子。「我有練習的。」


「很顯然你練習得還不夠。」佩姬停下揉腳的動作。「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為了和我跳舞而練習?」


史蒂夫看到佩姬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神,感到有些愧疚。「巴基說不能讓我在你面前出糗。」


「他倒是很體貼。」佩姬喝了一口紅酒。「史蒂夫,我搬到紐約是因為這裡有機會給我。」


「霍華德和菲利浦將軍的計畫,對吧?」


「對,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佩姬瞇起眼睛。「你看見那些廣告和宣導短片了嗎?女人應該回到家裡,為疲憊的戰士提供溫暖的港灣,戰爭時候他們可不是這麼說的。當有需要我們的時候就是婦女也能為國家盡一份力,要我們去工廠工作,因為男人都去打仗了。現在男人回來了,就不需要我們繼續佔著位子了,要把工作讓出來給男人。」


「這很不公平。」


「的確不公平,所以霍華德邀請我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即使我必須離開英國。雖然我現在做的基本上就是幫男人倒咖啡,打字,看著他們犯錯卻不聽勸告。但我會證明我自己的。」


「我很肯定你一定做得到。」


「你呢?」


「我回學校了,拿到文憑之後再說。」


「霍華德說對你的邀請一直都有效,考慮一下,」佩姬的眼神變得柔和。「我們一起工作,一定會很有趣。」


「我會考慮的。」


送佩姬回到飯店樓下時,他們站在人行道上接吻。當他們分開的時候,佩姬臉上寫滿失望。


「你對我沒有感覺,沒有我對你的那種感覺。」


如果之前史蒂夫還有任何懷疑,在這一吻之後也消失無蹤了。「我很抱歉。」


「你怎麼會需要為此而道歉呢?」佩姬深呼吸,「至少我可以告訴我自己,該停止了。還是好朋友?」


「當然。」


史蒂夫回家的時候巴基正窩在沙發椅上看書,不時用鉛筆寫下幾個字。還沒打仗以前的巴基身邊總有很多女孩圍繞,回來之後,巴基對那些女孩似乎失去了興趣,也變得比較安靜,過去燦爛的笑容黯淡許多。或許惡夢會出其不意地襲擊他,就像史蒂夫也被襲擊過一樣。但史蒂夫能理解,去地獄走過一遭的人回來之後都不會再和從前一樣。他們一起去的,現在他們也會一起熬過去。


巴基停下筆,史蒂夫覺得他的黑眼圈似乎變得濃重。「怎麼樣?」


「我只能說踩鞋狂名不虛傳吧。」


巴基露出遺憾的神色。「可憐的佩姬和她的腳。」


「我在想,」史蒂夫在巴基腳邊的地毯盤腿坐下,仰起頭看著他。「明年我們就畢業了,我們應該去旅行。你之前不是一直在說,想去大峽谷看看嗎?」


巴基微笑。「是啊,我說過。」


「乾脆我們開車上66號公路,來個穿越美國之旅吧。」史蒂夫用拳頭輕敲巴基的膝蓋。「就我們兩個。」


巴基凝視著史蒂夫好一會。「就我們兩個。」


4.


自從戰爭結束後,有整整十年的時間,神秘的國旗男都不曾再出現,史蒂夫也就漸漸忘了他的存在,只有偶爾和一起當兵的弟兄們相聚時,才會拿來當趣事講。在戰場上發生過許多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國旗男只佔了很小一部分。


史蒂夫和巴基畢業之後一起去旅行一個月。在熱辣的陽光下、他們馳騁在彷彿沒有盡頭的公路上,享受和平的空氣。他們去過遙遠的歐洲,卻不曾好好看看自己的家園,似乎有些不應該。他們去了大峽谷和許多過去只在書本上讀到的地方,穿過沙漠、草原、田地、廢棄的小鎮,對這個國家的遼闊和宏大感到驚奇與讚嘆。


在一個臨時起意的夜晚,他們露宿在沙漠裡。沙漠的夜清冷而祥和,一望無際的星空在頭頂閃耀。他們燃起火堆,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一起。巴基把他的吉他一起帶出來了。他輕輕撥弄琴弦,彈奏史蒂夫沒有聽過的歌曲。巴基說這是他從杜根那裡聽來的。史蒂夫看著火光照映在巴基的臉上,他看起來就像這沙漠的夜一樣神秘而美麗。他再也無法假裝不知道,自己愛上了他。


他們躺在一起,望著天上的星星。史蒂夫能感覺到巴基身上的熱氣,他們的小指頭碰在一塊。但無事發生,只有一夜好眠。


回家的路上,發生了一樁小插曲,讓史蒂夫決定未來的人生方向。那是一間公路旁的小酒館,有幾個喝太多的醉漢,騷擾因為超時工作而面露疲態的女侍。史蒂夫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也是退伍軍人。他們肉眼可及的創傷太多了,被燒傷的臉,跛行的腿,其中一人的右臂衣袖底下空蕩蕩的。史蒂夫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藉此發洩對一切的不滿,但在他們開始出言羞辱女侍還摔杯子的時候史蒂夫和巴基就站出來。小鎮警長姍姍來遲的時候,史蒂夫和巴基已經把他們都揍暈排在地上了。


不再有戰場,不代表世界就成了大家手拉手繞圈圈唱歌的營火晚會。史蒂夫若把自己一身從與敵人鬥中發展出的技藝,和健康強壯的身體,用在他原本學習的藝術史上,似乎有些浪費。沒有納粹和九頭蛇需要對抗,但總有社會害蟲在角落橫行。他想執法機關或許能讓他有所貢獻。


「工作危險薪水又少。」霍華德聽到他的決定之後評論道。「神盾局雖然工作也很危險,但至少薪水不錯,出任務的時候還能世界到處跑。」


「我想留在紐約,我離開得夠久了。」


「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那就這樣吧。」霍華德拍拍他的肩。「對了,你知道佩姬回英國去結婚了嗎?」


「她什麼?結婚?」史蒂夫感到不可置信。「我們偶爾會通信,但她沒提到這點。」


「她也是突然告訴我們的,匆匆忙忙就走了,甚至不願意帶她丈夫來給我們瞧瞧。」霍華德摸摸自己的鬍子。「如果她要和神盾局以外的人結婚,我們至少得摸清他的底細,神盾局的工作畢竟涉及機密,比較敏感。」


「我不相信她會放棄這份工作,她對自己有很高的期許,她不甘於只當個幫男人倒咖啡的女人。」


「我知道,所以我也覺得很奇怪。或許她的丈夫不贊成她在外面拋頭露面。」


「她不會嫁給這種男人的。」


「說實在的,我一度以為她和你會有結果,你們看起來很相配。」


「我們只是朋友。」


「我知道她想當的不只是朋友,」霍華德聳肩。「反正現在都不重要了。」


史蒂夫不是唯一當了警察的人。身為愛爾蘭移民後裔,成為警察和消防員,或是接下祖父開設的殯儀館,感覺都很理所當然,但巴基也跳進來,那可就跌破大家的眼鏡。巴基的家境富裕,在校成績優秀,穿上警察制服冒著生命危險領微薄的薪水似乎不是他最好的出路。但他說在經歷過戰場上的一切之後他無法再回到平淡悠哉的生活。


史蒂夫懂他的感覺。平淡悠哉的生活是很愜意,但也索然無味。


他們一起進了警校,之後成為員警。史蒂夫也搬離巴恩斯家,儘管巴恩斯一家人很歡迎他繼續住下來。但史蒂夫不再是當年孤苦無依的孤兒了,他要開始靠自己飛翔。巴基的父母把他們家的造船廠用一個好到無法拒絕的價錢賣給史坦布瑞納家族,然後就跑去環遊世界了。他的弟妹們紛紛找到另一半,建立自己的家庭。而巴基和史蒂夫,在弟妹和過去的同袍紛紛開始與另一個人共享人生的時候,他們的身邊還是只有彼此。


他們搬進一間小公寓裡,和在巴恩斯家的時候一樣,兩人的房間只有一牆之隔。偶爾他們也還是會敲著牆壁玩。他們一起在紐約混亂骯髒的街頭巡邏,幫迷路的遊客指引方向,追著小偷跑過十條街;他們追捕和上銬的犯人來自世界各地,見過的罪行五花八門;他們朝別人開槍也被開槍過,他們揍人也被揍過;史蒂夫有一次住院住了一個禮拜,情況危急到巴基在他的病床邊掉了眼淚;巴基有一次摔斷手臂,史蒂夫整整一個月都要餵他吃飯。這是一個不太美麗的世界,但這是他們的世界,而他們很努力為這個世界掃出一塊乾淨的角落,儘管常常很快就又被弄髒。


好幾年過去,他們終於證明自己夠資格加入重案組。重案組是警局的大聯盟隊伍,是演唱會的搖滾區和西部小鎮的牛仔。而那也表示他們的工作更多、更危險,也更骯髒。他們見過慘死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有白有黑有黃有紅。能與他們見面的,是一張張了無生氣、蒼白扭曲的面孔。是冰冷的軀體和猙獰的傷口。是家屬的哭泣和憤怒。有時候他們拖著腳步回到家裡,把自己摔在沙發上,轉開那台黑白小電視,讓公寓裡有人的聲響,懷疑自己一天的忙碌到底改變了什麼。世界還一樣亂七八糟的,即使沒有戰爭,人們也還是互相傷害。


往往在這種時候,史蒂夫特別感激巴基的存在。即使他們只是歪坐在沙發椅的兩邊,雙眼呆滯地看著電視畫面,但只要巴基在他的身邊,就能帶給他安慰。巴基崇尚一種史蒂夫稱為「高熱量療法」的撫慰人心手段。他會問史蒂夫要不要來一條巧克力,或是吃塊炸雞。他們會跑進紐約這個不夜城裡,像搜索人犯一樣找尋小吃攤,坐下來大吃一頓,然後戳著對方日漸突出的腰圍嘲笑一番。史蒂夫的心暖起來。這世界是一團爛泥,但巴基令這團爛泥有可愛之處。


他們攙扶著彼此躲過戰場上的砲火,在街頭保護對方的性命,回到家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吃著冷掉的晚餐,假日一起上市場買菜。他們推卸洗碗的責任,為了牙膏應該從中間還是從尾巴擠爭執不休,在辦案方向上針鋒相對。他們分享彼此的生活,人生漸漸合為一體,和其他用一紙結婚證書連結在一起的兩人,幾乎沒有什麼不一樣。雖然他們只是朋友,夥伴,他們的床鋪之間有一道牆隔開。史蒂夫始終沒有說出對巴基的真實感受。他想,自己是知足的。


5.


國旗男再度闖進史蒂夫的世界時,史蒂夫剛好也和佩姬重逢了。多年未見,佩姬褪去當年的堅毅和冷硬,取而代之的是即將為人母的溫柔和光彩。巴基說看見佩姬懷孕果然不假,她走路時扶著腰,像鴨子一樣搖擺著前進,從她肚子的尺寸看來孩子像是隨時都會蹦出來。看見史蒂夫,佩姬愣了一下,然後對他綻放笑容。


「預產期就在下個星期,我好緊張,雖然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生孩子了。」佩姬一邊往她的咖啡裡瘋狂舀砂糖一邊說。他們找了個咖啡館坐下來,史蒂夫讓他的搭檔安迪先回去了。


「你這些年都去哪裡了?」史蒂夫問。「沒人有你的消息,我寫給你的信也都退回來了。」


佩姬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搬了幾次家,你知道的,事情一多,就落下了。」


「我哪裡都沒去,一直在紐約,你寄信去巴恩斯家我還是收得到信的。」


「對不起,史蒂夫,這有點......複雜。」


「霍華德說你結婚了還離開神盾局?為什麼?你為了這個工作這麼努力!」


佩姬看著自己的咖啡杯。「史蒂夫,你曾經想像過自己有不一樣的人生嗎?」


史蒂夫兩手交叉在胸前。「事實上,我有想過,如果我不當警察,畢業就去畫廊或教書,會是什麽樣子。」


佩姬噗哧一笑。「你?當老師?」


「想想又不犯法。不過,我還是喜歡當警察。雖然累得像狗一樣,錢又少,每天都會看到一堆破事。」


「你做你喜歡的事,那很好。」


「你呢?既然問了這個問題,代表你想過。」


「我......我也不知道。」史蒂夫從未看過佩姬猶豫不決的樣子。佩姬喝了一口想必甜得嚇人的咖啡才繼續說。「我現在很幸福,史──我的意思是我的丈夫對我很好很體貼,我的孩子是這世上最好的寶貝,還有我肚子裡這一個,他還沒出生我就全心全意愛著他了。一個女人還能要求什麼呢?」


「不再為男人泡咖啡?除了打字還能為世界做出更多貢獻?」


「你知道你聽起來像什麼嗎?聽起來像十年前的我指責現在的我。」


「我沒有指責你什麼,這是你的人生。」


「我看見一個機會,於是我抓住它,無論是在神盾局的工作,還是愛情,我並不後悔。」佩姬看著史蒂夫。「我只是有時候會想,如果我沒有離開神盾局,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你可能會成為局長喔。」


「你真的認為我可以成為局長嗎?」


「你的能力不比任何男人差,我相信你做得到,我們局裡已經有第一個女性小隊長了。」


「謝謝你相信我。」佩姬越過桌子和甜點握住史蒂夫的手。「我沒有不快樂,我很幸福。」


史蒂夫相信佩姬說的話,她很幸福,並不是說謊。但再怎麼幸福的人生多多少少都會有「如果當初......」的時刻出現。那不代表她想要放棄現在擁有的,只是對於不曾擁有過的總是會抱著好奇的想像。


「跟我談談你的丈夫吧,巴基那天在路上遇見你和你丈夫,還說他跟我長得很像。」史蒂夫說。


佩姬把手縮回去,放在肚子上,下顎也繃緊了,擺出防衛的姿態。她裝作若無其事,咬了一口蛋糕,拖延回答的時間。史蒂夫很清楚這樣的反應。當犯人聽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常有這種表現。


「他是我在公園遇到的,就在我們一起去跳舞的隔天早上。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喝杯咖啡......就這樣,走進我的生命就留下來了。」


「你是為了他離開神盾局嗎?沒有必要啊。」


「不是的。」佩姬很快否認,快到讓史蒂夫起疑。「我們只是想要平靜的日子,你知道的,有花園的小房子,有小狗,然後有小孩在屋子裡亂跑。沒有國際陰謀,沒有爾虞我詐的間諜遊戲,就是平凡的生活,早上起來喝杯咖啡,聽著音樂,跳一支舞。」


「如果是十年前的你跟我說你想過這種生活我一定會認為你在開玩笑。」


「人會改變的,」佩姬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話,「愛會改變一個人。」


「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佩姬,我真心祝你幸福。他叫什麼名字?」


佩姬深吸一口氣。「諾曼。」


只有名沒有姓,依舊很可疑,但佩姬不打算說更多。


「那你呢?羅傑斯隊長,喔不,現在該稱呼你羅傑斯警探,你遇見那個特別的人了嗎?」


史蒂夫很想告訴她,史蒂夫早在五歲的時候,就遇見這個特別的人了。「我太忙了。」


「巴基想必還在你的生命裡吧?」佩姬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那當然,他和我一起在警局工作,也是重案組的警探。我們還一起合租公寓咧。」史蒂夫想到巴基每天起床,睡眼惺忪,坐在餐桌旁,等史蒂夫為他準備早餐的樣子。「我無法想像我的生命裡沒有巴基。」


佩姬凝視著史蒂夫。「是啊,我知道。」


分開前他們擁抱彼此。佩姬靠在史蒂夫的耳邊輕聲說:「告訴他吧,史蒂夫,說你絕不會放開他的手。好好照顧彼此,好嗎?」


史蒂夫想或許佩姬是這世上唯一知道他心之所向的人。


6.


終於和國旗男面對面之前,當年在軍中的怪事又再度重演。這兩個禮拜總有人和他們警局搶工作。國旗男對小偷小盜不感興趣,彷彿認為抓小雞不需要派出雄鷹。他抓的是黑手黨老大、軍火走私商、大毒梟。這些人平時身邊被火力環繞,一般警察根本無法接近,他卻把他們捆起來扔進警察局。國旗男在史蒂夫率著警力趕往支援正和犯罪集團駁火的緝毒小組前,就把那二十多人打趴在地上。目擊證人說這位以一擋百的壯漢長得和史蒂夫很像。


而局長不太高興,認為這位市民熱心的程度讓警方顏面無光。找不到人出氣,局長把史蒂夫叫進去唸了一頓,要他把國旗男找出來,請他把工作還給警方。


史蒂夫和重案組正為此煩惱時,神秘的國旗男突然停下他打擊犯罪的步伐。大家正為此鬆一口氣,又因為少了幫手而感到遺憾的時候,巴基提出疑問。


「史蒂夫,你記得以前我們從軍的時候,也有一個神秘的士兵,老是趕在我們之前把九頭蛇的人都幹掉嗎?」巴基把史蒂夫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那個人和現在這個人也是跟你長得很像,我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我也這樣認為。還有你那天見到佩姬的丈夫,諾曼,也說長得跟我很像。」史蒂夫說。「這不是巧合。」


「所以諾曼就是國旗男嗎?」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停手了。」史蒂夫想起大腹便便的佩姬,說她的預產期還有一個禮拜。「因為佩姬生了。」


史蒂夫和佩姬分開那天,佩姬堅持自己搭車離開。巴基是在布魯克林看見他們的,史蒂夫也在布魯克林的街頭和佩姬偶遇。史蒂夫認為他們還在布魯克林,佩姬才剛生產的話,他們不可能移動。


史蒂夫和巴基還有調來支援的員警開始打電話到一家接著一家的醫院,詢問他們最近是否有一名叫瑪格麗特‧卡特或瑪格麗特什麼什麼的孕婦生產。就在他們快放棄的時候,巴基找到佩姬生產的醫院,並用警察的身分調出了佩姬登記的地址。


離他們並不很遠,還在布魯克林。佩姬也沒有冠夫姓,她還是瑪格麗特‧卡特。


巴基必須輪班,所以史蒂夫找了一個制服員警換上便服和他一起去。並不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去會有危險,而是他認為如果諾曼見到是他不會開門。制服員警假裝自己是雜誌推銷員,來問他們關於雜誌續訂的付費問題。


「我們沒有訂雜誌。」一個史蒂夫很熟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房門打開時,史蒂夫終於和國旗男面對面。史蒂夫嚇了一大跳。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看見一個人長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任誰都會嚇一大跳。史蒂夫能聽見佩姬正在哄放聲大哭的嬰兒。


國旗男朝裡面喊了一句:「我去幫寶寶買牛奶。」


他走出來後反手把房門關上。制服員警看看他們倆,一臉好奇。


「雙胞胎。」國旗男,應該說是諾曼,輕描淡寫地解釋。史蒂夫要員警先離開。


「你就是諾曼。」史蒂夫問。


「是,也不是。」諾曼和史蒂夫長得一模一樣,但他看上去比史蒂夫老了大約十幾歲,兩鬢的金髮參雜一搓白,臉上的紋路也刻得比較深。而他的氣質,更加內斂而沉穩。他甚至比史蒂夫高大強壯。


「什麼意思?」


「我是諾曼,我也是史蒂夫。」


他們到附近一座小公園,找了一個無人經過的角落。諾曼──史蒂夫無法稱呼他為史蒂夫──向史蒂夫說了一個近乎天方夜譚的故事。他宣稱自己來自未來,「但不是你們的未來,而是另一個平行世界。」因為一個來自外太空的瘋子拿著幾顆魔法石頭把未來一半的人類化成灰了,所以他和其他的超級英雄們──未來世界亂七八糟的,所以有人挺身而出──回到過去,收集魔法石頭,把化成灰的人救回來,同時也消滅了外星瘋子。他們犧牲了兩個夥伴,但總算阻止世界末日。現在諾曼要把所有的石頭都送回它們原本所處的時間,因為沒有那些石頭,就會創造出新的時間線,也就是史蒂夫現在所處的世界。


「呃......」史蒂夫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有什麼感想。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我也是花了一點時間向佩姬解釋。」諾曼說。「當我回到過去,我突然發現我有一個機會,可以找回失去的時間。所以我想,為什麼不呢?我做得已經夠多了。」


「你做了什麼?」


諾曼說了另一個更不可思議的故事。諾曼,也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史蒂夫‧羅傑斯,有一個美國隊長的稱號和一套有國旗的制服,在搭上紅骷髏的飛機之後,與他同歸於盡,結果他身上的超級士兵血清令他活了下來,只是在冰冷的海底沉睡。當他醒來,已經是七十年後。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沒有出事,我會和佩姬在一起吧?我會和她一起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時間不能倒轉。但是,時間倒轉了。」


「所以你留下來。」


「是的。我本來打算回到戰爭結束之後,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巴基受苦而不管。」


「巴基。」史蒂夫抓著諾曼的手臂,「他怎麼了?」


諾曼說了一個殘忍的故事。巴基掉下山崖,雖然生還,斷了一隻手臂,卻被九頭蛇俘虜,並且改造成冬日戰士。他們洗腦他,改造他,折磨他,逼他去殺人。後來他們派他去殺諾曼的時候,被諾曼發現他還活著。


史蒂夫握緊了拳頭。「這些該下地獄的王八蛋!」


諾曼原本嚴肅的臉和態度變得比較和緩。「他脫離九頭蛇之後經歷了一段很艱困的時間,被通緝,被追殺。但他現在很好。九頭蛇在他腦袋裡放的東西已經清乾淨了,也換上新的手臂,交到新朋友。」


史蒂夫幾乎忘了現在的情況有多麼不真實,他的心中只有對諾曼的感激。「你救了他。」


「是。」


「為此我該感謝你,雖然他不是我的那一個巴基。」


諾曼笑了。「我也無法坐視這個世界的巴基出事,儘管他不是我的那一個巴基。所以我比你們搶先一步上火車,解決了九頭蛇的人,更重要的是,解決了佐拉。」


「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之後我想,我的世界被九頭蛇搞得一團亂,我希望這個世界能免受其苦。」


「所以你開始剷除九頭蛇的人。」


「沒錯,最後是紅骷髏,他是一切的開始。他一定要死。」


「我懂了。」


「和他面對面我才明白一件事。」諾曼打量著史蒂夫。「我的世界的約翰‧施密特之所以會被稱為紅骷髏,是因為他用了厄金斯博士的血清,造成的反效果,讓他的臉像是臉皮被剝掉的紅色骷髏一樣。」


「真噁心。」


「但你的世界的約翰‧施密特被稱為紅骷髏只是因為他以紅色的骷髏頭做標誌,他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


「所以?」


「他不知道什麼是超級士兵血清,也沒有聽過厄金斯博士。戰爭期間,巴基從未被俘虜過吧?」


「沒有。」


「你小時候身體好嗎?」


「不太好。」史蒂夫記得自己當藥罐子的時候。「我總是感冒,有一次還發展成肺炎,差點就死了。後來是巴恩斯太太花了很多錢為我補充營養,我也花了很多時間運動健身,才有現在的身體。」


「我當年只有現在的三分之二高,體重只有現在的一半。我有氣喘、心臟病、脊椎側彎,病歷就像電話簿一樣厚,醫生斷定我活不過三十歲。」諾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厄金斯博士的超級士兵血清實驗讓我變成現在這樣。你知道誰是厄金斯博士嗎?超級士兵血清?」


「完全沒聽過。」


「沒錯,我們的世界很相像,但又不一樣。於是我領悟到自己做了什麼。我給了你和巴基全新的生命。」


「我不懂。」


「巴基和我之所以可以活下來是因為我們身上都有超級士兵血清,但你和你的巴基沒有,你們只是普通人。如果我按照原定計畫出現在戰後,你們兩個不會在七十年後相遇。」


史蒂夫明白了,他突然感到一陣冷意。「因為我們在墜崖和墜機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我不應該改變任何事,但我就是做不到。只是解決施密特之後,我又發現一個重大的危機。」


「是什麼?」


「你還活著,那就表示你有可能會在戰後和佩姬在一起。那麼我回來就沒有意義了。」


「你回來是為了佩姬。」史蒂夫皺著眉頭。「但我跟佩姬──」


「我知道。」諾曼打斷他。「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們接吻之後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所以你第二天就出現在佩姬面前。」


「是的。」


「你要她離開神盾局?」


「如果我們要在一起,也只能如此。神盾局是極度機密的情報機構,霍華德和菲利浦將軍都認識你,無論我的假身分再怎麼逼真都無法騙過他們。」


「假身分?」


「在資料數位化之前,假造身分很容易。」


「那是偽造文書和詐欺。」


「當年為了從軍,這兩樣我都做得不少。而且我真的不在乎。」


「但佩姬熱愛她在神盾局的工作。」


「我知道。」諾曼移開一直盯著史蒂夫的眼神。「她在婦女救援中心找到另一份人生志向。」


「你奪走她的夢想。」


諾曼的表情變得陰沉。「這是她的決定,她的取捨。」


「因為你。」


「我不是來聽你指控我的,我試著彌補了,好嗎?」諾曼有些惱怒。「我給她所有的愛,盡全力對她好。我也救了你和巴基,讓你現在有命在這裡指責我。」


或許意識到自己語氣裡的攻擊性,諾曼很快改口。「抱歉,我不該這樣說。」


史蒂夫想生他的氣,但諾曼放軟的態度減輕他的怒意。「你的確不該如此,我並沒有要求你救我和巴基的性命,介入我們的人生。但你說得也沒錯,沒有你我沒辦法站在這裡。」


「我和佩姬試著遠離,離你們遠遠的,去過我們自己的生活。」諾曼輕輕嘆口氣。「但我很想家,我也想讓我的孩子們認識我的故鄉。我留下來是為了回家,結果還遠走他鄉了。」


看著諾曼失落的神情,加上他的遭遇,史蒂夫有些同情他。「所以你現在又搬回布魯克林,順便抓幾個大壞蛋。」


「是啊,我試著找回童年的記憶,順手清掃害蟲。我住在芝加哥和波士頓的時候也會,畢竟這些惡棍和我曾經遇見過的相比,簡直不堪一擊。」諾曼望著遠方。「三十四街那家卡洛斯漢堡店不見了。」


「三十四街從來沒開過什麼卡洛斯漢堡店。」


「對,我差點忘了,這是平行世界,兩個世界不完全相同。」諾曼苦笑。「但狄恩烘焙坊還在。我以前常和巴基一起去買糖果。」


「我們也是!」史蒂夫對諾曼湧起一陣親切感。「巴基最喜歡吃巧克力和檸檬口味的糖。」


「我的巴基也是。你和你的巴基也是從小就認識嗎?」


「我們從五歲就認識了,就在十四街的公園裡。」史蒂夫微笑。「他被狗追,是我救了他。」


諾曼輕笑兩聲。「我被幾個小惡霸欺負,是巴基救了我。」


「我的母親在我十五歲過世之後,我就搬去巴恩斯家。他們照顧我,給我一個家」


「我也是,他們視我如親人。」


「巴基是我人生中發生過最好的事。」


諾曼低下頭。「是啊。」


「那麼,你的巴基在哪裡?」史蒂夫四處觀望。「他也在布魯克林吧?」


諾曼沉默了一會。「他沒有來。」


「他沒......他沒有和你一起回到過去嗎?」


「我告訴他我的決定,他說他支持我,但他想向前看。」


「所以你就自己回來了?丟下他一人?在他經歷過這一切之後,你不在他的身邊?」


「量子空間裡的時間很不一樣,等我回去之後對他而言只過了十五秒。」


史蒂夫發現自己對諾曼的親切感迅速消退。「但你已經在這裡生活十年、十二年了,對吧?你會變老吧?我看得出來你會變老,那什麼超級士兵血清不會讓你青春永駐。」


「我的確會變老。」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明天嗎?不可能吧,佩姬才剛為你生了兩個孩子。」


諾曼沒有講話。


「所以你打算等到......等到佩姬死了你才回去,對吧?」史蒂夫心中的憤怒逐漸在擴大,就像石頭扔進湖心泛起的漣漪。「你可能得再等個幾十年,等你回去以後你已經變得很老了。更何況,如果你比佩姬早死怎麼辦?巴基永遠都見不到你了!」


「他現在很好。」諾曼說,但他的語氣沒有之前肯定。


「他會需要你的,無論他看起來再怎麼堅強。」史蒂夫揚起他的聲音。「你知道就算他快死了他也會說自己很好,就為了要讓你放心。」


諾曼又不回答,低垂著眼。


「還有你的世界怎麼辦?不就是因為老是有一堆人出來搗蛋你們才有超級英雄的存在嗎?所有壞人都死了嗎?」


諾曼過了很久才開口。「我很累,史蒂夫,我只想過過失去的生活。」


「但這不是你的世界,不是你的布魯克林,她也不是你的佩姬。」史蒂夫一字一句說。「你也不是她的史蒂夫。」


諾曼轉頭看向遠方。「或許吧。」


「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史蒂夫搖著頭走開,但又停下腳步。「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和我的巴基的性命,也很感激你救了你的巴基。我和巴基不像你一樣是美國隊長,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但我們很努力活著,沒有辜負你給我們的新生命。我希望你也不要辜負你的,畢竟這是你拋下一切換來的。好好對待佩姬,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好看。」


諾曼沒有看他,只是點點頭。「我會的。」


「而你說的沒錯,我們很相似,但不一樣。」史蒂夫望著另一個世界的他。「我永遠都不會拋下巴基,絕不。我會陪他到最後。」


史蒂夫轉身離開。他從此再也沒有見過諾曼。


7.


史蒂夫回到公寓沒多久巴基就到家了。巴基問他到底是什麼情形。


「諾曼的確長得和我很像,但他不是國旗男。」史蒂夫說。「那幾天他都陪著佩姬待產,他有不在場證明。」


巴基還是很懷疑。「那也太巧了吧。」


「世上就是有很多巧合,但我想國旗男以後不會再出現了。」


「但願如此,不然局長又要找你麻煩。真倒楣,又不是你。」巴基打開冰箱。「哎呀,冰箱裡空空如也。晚餐吃樓下餐廳的義大利麵吧。」


「你來。」史蒂夫拖著巴基到客廳去,讓巴基看看他在回家的路上搬回來的禮物。


「新電視!」巴基興奮地扭開開關。「是彩色的!」


史蒂夫捧著巴基的臉,親吻他。他能感覺巴基的身體變得僵硬,但慢慢放鬆下來,並且開始回應他的吻。史蒂夫想到另一個世界的巴基,史蒂夫無法把他從悲劇裡拯救出來,無法跨越時空去安慰他,他和他的史蒂夫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他所能做的,就是認真活著。他要抓住眼前這個巴基的手,陪他走到生命的盡頭。這是他們原本沒有的機會,史蒂夫要用來好好愛巴基。


他們終於分開的時候都氣喘吁吁的,史蒂夫把巴基緊緊擁抱在懷裡。


「我沒想到你也對我......」巴基的聲音悶在史蒂夫的肩頭。「我們把這麼多年的時間浪費在等待上。」


「我們再也不要浪費時間了。」史蒂夫的心因喜悅而快速跳動。無論是誰賦予他們多出來的人生,一分一秒他都不想浪費。「至少在我們的世界裡,史蒂夫和巴基會一直相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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