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Lily

聖誕賀文終於擠出來了！主題曲在→這裡

祝大家有個平安喜樂的夜晚，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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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

今年特別冷，從Steve那準確如氣象預告般的肺就知道了。今年冬天他的肺病反反覆覆發作，咳嗽，發燒，沒完沒了。Steve有時候想上帝如果這麼不喜歡他，要讓他和媽媽吃那麼多苦，為什麼不乾脆帶走他。但這樣自怨自艾的時刻很少出現，Steve不愛抱怨，命運給他什麼，他就接下來。抱怨上帝不會讓他長高一點，病少一點，所以他還是別花力氣在這上頭。

平安夜的晚上，他的母親得去醫院值班，因為賺的錢比較多，而他們需要錢。他母親和Steve用過簡單的聖誕晚餐─一鍋燉菜，不太濃的湯，麵包，用牛油煎過的肉排─之後，交換了禮物。媽媽送他一盒水彩，他則是把幫老師跑腿做事賺的一點點錢拿來買了一副新手套送給她。她把暖爐的煤油填滿，將Steve身上的棉被蓋得更緊些，在他額頭親了一下之後就去上班了。母親打開門，讓刮人皮膚的冷風吹進屋裡的時候，Steve總是特別痛恨自己的身體。因為他這樣虛弱，讓他母親要在這樣的夜晚裡走入寒風中去上班，好多賺幾個錢。他痛恨自己的無力。

媽媽出門沒多久，Steve就開始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八成他又要發燒了，他希望自己能用意志力把熱度壓下去，但失敗了。他的頭越來越沉，眼睛也睜不太開，所以他連Bucky什麼時候進到他家的他都不知道。

"Steve，Steve！"Bucky叫他的名字，拍他的臉，他勉強睜開眼睛。他看見穿著厚重外套的Bucky坐在他的床邊，冰涼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你好像又發燒了。"

"你怎麼來了？"

"我怕你一個人在家，生病怎麼辦。"Bucky脫掉外套放在椅子上，"還好我有來。"

Steve瞇著眼睛，看Bucky提了一桶煤油，檢查一下暖爐裡煤油的用量，"這樣夠今晚用了。"

"你媽不會說什麼嗎？"Steve很不想受人恩惠，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但這是Bucky，Bucky從不同情他，而是協助他度過暫時的不順遂。

"我媽說家裡沒在用啊，讓我拿過來。"Bucky走向桌邊，Steve這才注意到桌上擺了一箱東西。雖然他們倆家住得近，但要Bucky提著煤油還扛這箱東西在風雪中一路走過來是不可能的，八成是Barnes先生開車送他來的。"你看，我家的傭人多粗心啊，買那麼多雞蛋和牛奶要幹嘛？我媽說吃不完，請你們幫忙，不然食物要壞了。"

"我猜她也多買了火腿。"Steve看著Bucky拿出一條煙燻火腿。

"還有醃牛肉，真不知道她在幹嘛。"Bucky誇張地聳聳肩。"反正今天是平安夜，吃點好的是應該的。"

"我很感謝你和你爸媽，不過──"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連話都說不完。Bucky倒了一杯水讓他喝下，幫他拍背。然後把他家所有的棉被都搬出來蓋在他的身上。

"我要先被壓死了。"Steve虛弱地說。

"生病的人還這麼多話。"Bucky捲起他的衣袖，走到廚房去。透著薄薄的牆壁，Steve能聽見Bucky一邊哼著聖誕歌，一邊在廚房裡弄得乒乒乓乓的。之後Bucky端著香味四溢的煎牛排和一碗還冒著煙的雞湯來到Steve的床邊，Steve望著他，心想他在家裡八成連鍋子都沒有碰過，卻來到他這個小破屋子裡下廚煮飯。

"來吧，要吃東西才有體力。"Bucky幫Steve坐起來，墊了兩個枕頭在他背後。他想喂Steve喝湯的時候Steve拒絕了。他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喝，每口牛排都嚼好幾下才吞下去。Bucky只是坐在一旁笑著看他。"怎麼樣，手藝還可以吧？"

"謝謝你。"湯沒有味道，牛排過熟了，但Steve覺得很美味。

Bucky幫Steve躺回去，還往他身上套了好幾件衣服，倒一點白蘭地到他的嘴裡，暖爐的熱度也開到最大，想辦法幫Steve逼出一點汗。Steve一整晚發著燒，還不停發冷顫抖，到最後只能痛苦地呻吟著。他什麼都記不清了，只記得Bucky不斷用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他細長好看的手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還感覺到Bucky爬到他的身邊，鑽進他的被窩裡，緊緊抱著他，讓他更暖一點。他能聽見Bucky一直在鼓勵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的。他想上帝還是不討厭他的，否則不會把Bucky送到他的生命裡。

等到Steve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天亮了。風雪已停，陽光還露了臉。他媽媽擔憂又自責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還好你沒事，對不起，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的。幸好有Bucky在。"

Bucky從後頭冒出來。他應該是一夜未睡，兩眼下有著青黑。"剛好你醒了，Rogers太太也回來了，一起來吃早餐吧。"

他們三個人一起坐在灑滿晨光的餐桌前，吃著Bucky準備的早餐，喝著牛奶和讓人光用聞的都愉快的熱咖啡，聽Bucky比手畫腳地講他如何在廚房大顯神威的事蹟，笑聲在屋裡迴盪。Steve從炒蛋裡捏出一塊蛋殼，火腿也烤焦了，但這仍是他吃過，最棒的聖誕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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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

Steve在推開酒吧門之前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服。這件制服是軍方新做給他的，很合身，令他看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讓人一點也聯想不到過去他那風中殘燭般虛弱的身體。他走進酒吧的時候，裡頭滿滿的士兵都對著他笑，舉起酒杯向他打招呼，但他只看見躲在角落裡的Bucky。Bucky喝酒的方式讓Steve擔心，他舉起裝滿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仰頭一飲而盡，彷彿他喝的不過是一杯蘋果汁而不是熱辣的烈酒。

Bucky很不好，不管他再怎麼否認，Steve還是能感覺得出來，就好像Steve沒有救回全部的他，把一部分的Bucky Barnes留在那張實驗桌上了。他回來之後睡得很多，臉色卻永遠蒼白而慘淡。他想裝出和過去一樣自信而不羈的笑容，但那笑容總撐不了太久就會迅速垮下。他會在以為沒人在看的時候發呆，雙眼空洞就像是靈魂不在裡頭一樣。Steve試著問他在九頭蛇的基地裡發生了什麼事，他給Steve一個和其他俘虜一樣的答案，被揍，被電擊，被逼供，沒有飯吃。但Steve知道Bucky經歷過的遠不只於此。

但今晚，Steve決定先不要煩惱這些事情。今晚是平安夜，是一個即使是九頭蛇也該放假的聖誕節，Steve想和Bucky好好過，其他的事，他會慢慢問出來的。Bucky現在安全了，好好地待在這家越來越多人湧入的小酒館裡，這是最重要的。不管他有什麼問題，Steve會和他一起解決的。過去都是Bucky在照顧Steve，現在換Steve照顧他了，Steve很願意的。

Bucky在看到Steve朝他走來時笑了。他在Steve坐下的時候把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怎麼拖拖拉拉這麼久？"

"我有事找Phillips將軍。"

"納粹也要過聖誕節的，Phillips將軍應該知道這點。"Bucky臉上浮出一個小小的微笑，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放在Steve的掌心，"聖誕快樂。"

一個古銅色的指南針沉甸甸地躺在Steve手中。"你去哪裡弄來的？"

Bucky聳聳肩，"沒人能拒絕我的魅力。"

"謝了，兄弟。"Steve對他笑一笑，打開指南針的蓋子，發現Peggy的照片黏在上頭。她堅毅又充滿自信的雙眼透過那張黑白照片凝視著Steve。

"我的小Steve長大了，終於交到女朋友了。"Bucky拍拍Steve的肩膀，"而且還是這麼漂亮的女孩。不過你確定你管得動她嗎？"

"她不需要任何人管。"Peggy是Steve過去沒有接觸過的女性。她勇敢，獨立，強悍，舉起槍的手沒有一絲猶豫不決，她就像這裡的任何一個士兵一樣，有能力保衛國家和自由世界。Steve不得不承認，他很欽慕這樣的Peggy。

酒吧裡的人群突然一陣騷動。Steve和Bucky同時抬起頭來看著門口，發現騷動的來源。Peggy和一群女孩進來了，她穿著藍色的連身裙，在眾人注目的眼光中朝Steve走來，柔軟的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飄飄地擺動。Bucky拍了拍Steve的手臂，"終於來了，我還以為她不會相信我呢。"

"是你約她來的？"Steve越來越緊張。

"用你的名義，不然我不知道你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會開口。"Bucky站起來，"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Steve還來不及阻止，Bucky就離開他的身邊，擠進人群裡。Peggy站在他的面前，美得就像個女神，Steve連忙將指南針收進口袋，手忙腳亂站起來。"聖誕快樂，Rogers隊長。"Peggy給他一個淺淺的微笑。

等Steve發現Bucky不在酒吧裡的時候他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驚慌。Bucky不在吧台喝酒，沒有跟大夥聚在一起唱著五音不全的聖誕歌，甚至沒有去和那些漂亮女孩們聊天。他不在這裡。就在Steve開始要推開人群把每個背對他的人都扳過來確認一下的時候，Falsworth告訴他，Bucky說累了要先回去。

儘管對Peggy感到很抱歉，Steve還是決定要回軍營看一下，更何況，他也還沒有送Bucky聖誕禮物。Peggy要他不用擔心她，她還想和大家待一會。Peggy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失望，Steve假裝沒有發現。他走在漆黑而無人的道路上，讓小小的雪花落在他的頭頂和肩膀，聽著歌聲和笑聲從亮著燈的窗戶後隱約傳來。他先轉到村子裡的某戶人家，拿了約定好的東西。等他回到軍營，四周也比平常安靜很多，大部分沒值班的士兵要不是出去慶祝了，就是在隨軍牧師的帳篷裡和他一起做子夜彌撒。Steve終於在他們的帳篷裡找到Bucky，Bucky在黑暗中躺在他的小床上，一動也不動。自從Bucky被救出來之後，他睡覺就一直是這樣子，僵直著身體，雙手握拳，呼吸淺得讓人心驚。Steve第一次看他這樣睡覺，還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底下，確定他還在。

Bucky在Steve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的一瞬間就驚醒。"天啊，Steve，你怎麼在這裡？"

"你的聖誕禮物，我還沒有給你。"Bucky隱身在黑暗裡，Steve只看得清他的兩顆大眼睛，"如果你很累就先睡吧，明天再給也不遲。"

"沒關係，現在就給我吧。"Bucky坐起來，看起來有些疲憊。

Steve把他帶回來的包裹打開，裡面是一塊烤雞和一小塊聖誕樹幹蛋糕。Bucky的精神馬上就回來了，"這是雞肉，還有蛋糕！"

"是真正的雞肉，不是罐頭午餐肉。"Steve把包裹交給Bucky，"我可是把每一個餐盒裡的咖啡粉都省下來，拿去跟村裡的一戶人家換來的。"

"現在想起來，大家在喝咖啡的時候你好像都沒有一起喝。"

Steve笑一笑，把他從Phillips將軍那裡借來的汽化爐和廚具拿出來，點起火，把烤雞扔進鍋裡，重新熱一下。油膩膩的烤雞在鍋子裡滋滋作響，久違的香味很快就充滿了他們的小帳棚。Bucky的臉在火光中露出期待的笑容。幸好現在軍營裡沒什麼人，要不然大概能引來一整個營的士兵。Steve關了火，把烤雞倒到一個盤子上，樹幹蛋糕擺在另一個上頭，然後端到Bucky的面前，還附上一根叉子。不要說烤雞，因為糖和奶油在管制的範圍，他們也很久沒有吃過蛋糕了。

"我們一起吃吧。"Bucky對著他笑。這是Bucky回來之後，Steve見過他最真實的笑容了。那就像一道溫柔的微風，讓Steve全身都暖和起來。雖然雞肉很乾，蛋糕的味道也不對，但Steve和Bucky還是肩並著肩，坐在小床上，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讓食物盡量留在嘴裡久一點。彷彿他們正置身於巴黎的Hotel Ritz最棒的餐廳裡，享用豪華的聖誕大餐，而不是在昏暗的帳篷中，暖爐在一旁嗡嗡作響。儘管現在Hotel Ritz裡應該坐滿了穿著筆挺制服，手挽打扮艷麗的法國女人的納粹軍官們，在華麗的水晶燈下慶祝聖誕節。那也不妨礙他們想像一下。

Steve看著Bucky，嘴角沾上一點白色的奶油，臉上是心滿意足的微笑，他突然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信心與期待。他會和Bucky一起上戰場，他們會一起踢納粹的屁股，消滅九頭蛇。然後一起回到布魯克林，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留在戰場上，在同樣下著雪的夜晚裡，在他們的家裡，在一棵真正的聖誕樹旁，度過一個又一個豐盛而圓滿的平安夜。他會幫Bucky準備一整隻烤雞，一大塊樹幹蛋糕，還有用新鮮的咖啡豆，現磨現冲的咖啡。他們的麵包會塗上一層厚厚的奶油，而且再也不吃罐頭午餐肉。

"聖誕快樂，Bucky。"

"聖誕快樂，Steve。"Bucky用肩膀撞了Steve的肩頭，他們看著彼此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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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Steve回到他的公寓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他淋浴出來之後，燒一鍋水煮義大利麵。他拿出一罐肉醬，加熱之後和煮好的麵條拌在一起。前幾天買的洋蔥碎末小麵包和胡桃捲還在冰箱裡沒有吃完，昨天的蔬菜濃湯也還有剩，全都成了他的聖誕大餐。

他一邊吃麵，一邊聽到風聲在窗外呼嘯。屋子裡安靜得嚇人，連Steve也覺得有些受不了。他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換了好幾台，不是在演小氣財神或是34街的奇蹟，就是各地慶祝平安夜的報導。他找到一個節目，正在轉播聖誕音樂會。這個音樂會是在德勒斯登的聖母教堂舉行的，Steve從冰天雪地裡醒來後從書本補完他沒有經歷到的二戰末期，他知道德勒斯登被炸個粉碎，這座曾是全世界最美建築的教堂只剩兩堵殘牆。但如今，無論是這個城市或是這座教堂都重新站起來了，她們就像Steve一樣，從死亡裡復活。美輪美奐的穹頂之下，悠揚的樂音飄散著，他們頌讚上帝，慶祝耶穌誕生，祈求祂們的庇佑與賜福。Steve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需要祈禱的，或許他該做的是感謝吧，感謝這不知名的力量，無論是上帝或是命運，讓他活了過來，重新回到這個人世。只是或許這個眷顧Steve的人大概沒有想到，他重新開始的人生會是如此清冷，就像寒冬中綿延無止盡的荒原，或是一望無際的漆黑大海，而他只有孤身一人。

但Steve並不是愛抱怨的人。你給他什麼，他就收下來。他在天籟般的美聲中，吃肉醬義大利麵和胡桃捲，洗碗，然後開始做最近一個任務的報告。Steve這幾個月才加入神盾局，他們對他很禮遇，他也喜歡新的挑戰。拯救世界，不就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嗎？他把報告處理好，電腦是他才剛學的，但他已經很上手了。調整格式，檢查拼字和錯漏的地方，存檔。他看了一下電子郵件和手機，收到幾封聖誕祝福的郵件和簡訊，一一回覆之後才關機。關掉電視，熄燈，刷好牙，躺到床上去。在黑暗中他聽見教堂敲鐘的聲音，街上還有人在報佳音。他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跟平常的日子沒有什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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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這是一個即使聖誕節也不下雪的地方。一年四季，熱情的陽光都不曾缺席。Steve把自己打扮得像是周圍那些跨過邊境，來這裡度個瘋狂周末或是放縱假期的美國觀光客一樣。為了避免被認出來，他還蓄了一臉大鬍子，身邊的Sam則是戴上墨鏡。他們穿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身邊閃過的是左顧右盼的遊客和大聲叫賣的小販。因為今天是平安夜，所以街上也多了不少聖母抱著耶穌的圖畫和雕像，還有聖誕節的擺飾。汗濕的T-shirt黏在他們的背上，悶熱的空氣和一群人擠在一起發出的汗臭令這個地方的氣味混濁，像是塞滿了髒衣服的衣櫃。

他們來到這家酒吧，Sam若無其事地繞到一旁的攤子，拿起一顆水果聞了聞，挑挑揀揀，Steve則準備推門進去。他能看見他們的人，像遊客一樣和小販用不流利的西班牙語討價還價，或是裝得醉醺醺的樣子坐在路邊，雙眼卻觀察著四周。Steve一進入酒吧，一名坐在吧台黝黑的男子對他使了個眼色，喝完手上的酒，放下酒杯之後從容離去。Steve坐在他的位置上，點了一杯Tequlia，吊扇在他的頭頂搖搖晃晃地轉個不停。他能看見冬兵就坐在角落，穿著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頭髮垂在兩側，對著坐在他對面的人露出惶恐的表情。

Steve跟隨冬兵留下的足跡快兩年，就像追逐麵包屑的小鳥一樣。他找到那些被冬兵破壞的九頭蛇基地，被冬兵殘殺的九頭蛇成員。冬兵的路徑看起來沒有規則，但Steve知道他有自己的計劃。他拿他需要的東西，留下他想給Steve的。他能完全消失在Steve的追查範圍裡，他會被發現是因為他想要被發現。他會給自己造假身分躲過盤查，能駭進任何機構裡找他想要的資訊。冬兵比Steve想像中的更狡猾一點。

如今他大老遠跨過邊境來到墨西哥。他如果要遮住那條引人注目的手臂，一定要穿著長袖衣服。在這裡穿長袖衣服太引人注意了，他一定有他的目的。Steve能看見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伸手過去輕輕劃過冬兵的臉，Bucky的臉。冬兵在那觸摸之下發抖著低下了頭，那令Steve差點捏碎了手上的酒杯。

"那傢伙是個毒梟，供應邁阿密毒品市場的貨源。"Steve的耳機裡傳來他的後勤人員的聲音，"顯然那是九頭蛇的一個財務來源。"

Steve不說話，看著他們兩個站起來，一起往後門去。"隊長，酒吧裡大概有他們的人，如果你動作會打草驚蛇的。"耳機裡的聲音說，"冬兵大概想來尋找他的庇護，對他來說，在墨西哥比在美國安全多了。"

冬兵不需要誰的庇護，Steve很清楚，他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Sam，你的小隊守在外面，另一隊特勤人員支援我。"Steve一邊起身一邊說。他走向後門，有個強壯得像熊一樣的男人擋住他的去路。Steve裝出踉蹌的步伐用不標準的西班牙文說："Quiero ir al bano！ bano，讓我去廁所啦。"

男人對他搖搖手試圖將他推開，Steve抓住對方的手往旁邊折，將他推向牆壁用力一撞再用手掌打他的咽喉，對方疼得倒下。然後他又迅速從背包拔出裝了滅音器的槍打在酒吧裡準備對他開槍的三個人身上。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叫喊之前，Steve的後勤部隊就迅速闖了進來將他們都制服，控制現場的人不讓他們離開。Steve做了一個要大家安靜的手勢，然後往剛剛冬兵消失的方向前去，門的後面是一條陰暗的走道，還有通往二樓的樓梯。Steve和他的小隊檢查了樓下的房間都沒有人，他把大家留在樓下，一個人放輕腳步往樓上去。

樓上只有一個房間，他越靠近那個聲音就清楚，男人悶悶的呻吟，舊床墊吱吱呀呀的，他不敢想房間裡發生了什麼。

等Steve小心轉開門把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房間裡有一股臭味。那個男人赤身裸體躺在床上，雙眼圓睜得像是要凸出來，舌頭掉在外面，臉色發紫。冬兵的外套丟在地上，他跨坐在男人的身上，那隻讓人在墨西哥炎熱的午後也能瞬間發冷的金屬手臂正牢牢掐在他的脖子上。只是血肉與骨頭組成的脖子在金屬手臂下脆弱得就像一張紙，但Steve注意到他沒有一下子就把脖子捏碎，而是把對方掐死，彷彿要他在窒息裡受苦，一下子就死掉還太便宜了他。而臭味就來自男人失禁的身體。

冬兵從那個已經死掉的男人身上下來，用床單擦了擦手之後，彎腰撿起他的外套再穿上，就好像Steve不在這裡。

"Bucky，我是Steve，你認得我的。"Steve把槍收起來，讓對方看見自己的雙手，"跟我回去，讓我幫助你。"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冬兵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別再跟著我了。"

"Bucky，我不會放棄的。就像你當初沒有放棄我一樣，那個平安夜，你還記得嗎？我差點就死了，但你沒有放棄救我。今天又是平安夜了。"

"平安？"冬兵輕笑一聲，"我永遠都不會平安的。我就是死亡和恐怖，偉大的美國隊長應該離我遠一點。"

"不，美國隊長永遠不會放棄他的夥伴，Steve永遠不會放棄Bucky。"

"他已經死了。"冬兵朝Steve扔出一個銀色的小球之後打開窗子跳了出去，Steve閃過之後跟著他跳出窗外，爆炸的火焰和巨響在他身後竄起。街上滿滿的人發出驚呼，紛紛往不同方向擠去。Steve掉在底下的遮陽棚上再一個翻滾落到街上，他看見冬兵消失在驚恐的人群之中。Steve告訴Sam和其他隊員冬兵逃走的方向，努力推開人群，看見冬兵的背影轉過街角，他奮力擠過去，在狹窄的街道和一排排矮窄的房屋中尋找冬兵的身影，但徒勞無功，守在一邊待命的部隊也沒有發現他。冬兵是死亡和恐怖，也是鬼魂。Bucky再一次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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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即使是平時人來人往的復仇者大樓，平安夜的此刻也是冷冷清清的，大家都回去過節了，只留下幾個人時時盯著世界，確保除了暴風雪以外，沒有其他的人來搞破壞。Steve把他準備好的食物夾在紙盤子上，再一盤接一盤擺上餐車。疊得高高的，已經切成好入口塊狀的烤雞，金黃色的皮黏在油亮的雞肉上，旁邊有一小碟蔓越莓醬汁；還有一盤和烤雞一起進烤箱，外酥內軟的馬鈴薯和多汁的櫻桃葡萄；濃郁的奶油波菜，一碗灑了麵包丁的碗豆湯；一塊精心裝飾的樹幹蛋糕。Steve最後再找了一把塑膠叉子和塑膠湯匙。他本來想幫Bucky帶一點酒，今天他在酒櫃裡看到一瓶年份很好的Sauvignon Blanc，但他不太確定Bucky現在的狀況能不能喝酒，只好作罷。他改泡一杯熱可可，丟兩顆棉花糖。Bucky喜歡甜食，甜食令人心情愉快，Bucky此刻顯然非常需要。他看一看滿車的食物，決定再幫他裝一盤熱騰騰的玉米麵包。Bucky最近瘦了不少，以前總是鼓鼓的雙頰凹了進去，握著他的手的時候能清楚感覺到骨頭的形狀，Steve每次看到都覺得有人拿刀在劃他的心。

Natasha從頭到尾默默看著Steve的動作。Steve穿越公共區域，在那棵幾乎頂到天花板上頭大概裝了幾百顆燈泡正一閃一閃的聖誕樹下找到一個禮物，那是他要送給Bucky的聖誕禮物。他還在一旁發現兩個用閃亮包裝紙包著的長方形盒子，上面貼著卡片分別寫著 "給Barnes" 和 "給隊長的寶貝^.<" 。兩張卡片都沒有署名，但Steve大概猜得到這是來自誰的善意。

Steve看到Natasha仍然斜倚著牆壁站在那裡。"怎麼不去過節，妳值班嗎？"Steve一邊把禮物放進餐車底下那層一邊說。

Natasha擺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反正Clint出任務去了。"

Steve推著餐車，和Natasha一起坐著電梯往下。電梯門一打開，就能看見兩個持槍警衛站在那裡。"辛苦了，聖誕快樂。"Steve對他們說。警衛對他點頭致意。

他們推著餐車經過長長的走道。這層樓很安靜。他們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和車輪轉動發出的刺耳聲響。一路上他們又經過更多持強大火力的警衛，Steve為他們無法去過節感到有些抱歉。他們應該要回家去，和心愛的家人一起坐在餐桌前或火爐邊，看無聊的聖誕音樂會或是吃得太飽。而不是和他們一起，被冰冷與無助包圍。

Bucky的房間外有四個警衛，對面的牆上有一整面切成數個畫面的螢幕，無死角地觀看著房間裡的每個角落。從門上的一小塊強化玻璃可以看見裡頭，Bucky坐在他的床上一動也不動。Steve盯著那個身影一會，然後他在玻璃上看見自己的倒影。黑眼圈，凹陷的雙頰，上一次Bucky的金屬手臂給他的傷仍橫在他的額頭上。"大家辛苦了，聖誕快樂。"

"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聖誕快樂，隊長。"其中一個警衛一邊幫他開門一邊說，其他人則是在門打開的瞬間都舉起他們的長槍，對著門口。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沒叫你們的話都別進來。"Steve每次進去以前都是這樣說的。

Steve把餐車推進去的時候，Bucky轉過來看著他，面無表情。

"我幫你帶晚餐來了，你看，"Steve把餐車推到床邊，"有烤雞、烤馬鈴薯、麵包和蛋糕。今天是平安夜，我們慶祝一下。多少吃一點好嗎？"

"烤雞。"Bucky看著那香氣四溢的餐點，"我已經好久沒有吃到真正的肉了。"

Steve對他微笑，把一張塑膠桌搬到Bucky面前，"如果吃不夠，樓上還有，我再去拿。"

Bucky看著Steve把食物一盤又一盤擺上桌，"我們要吃肉多難啊，什麼都要用配給卷去領，不過Steve的身體很不好，我還得想辦法幫他弄點營養的東西，雞湯，牛奶，什麼都可以。"

"Bucky，現在不用了，"Steve彎下腰來，Bucky往後移開身體。"我現在身體很好，也不用配給券了。"

Bucky把眼神移向貼著厚厚一層海綿的牆壁，"Steve多瘦啊，身上一點肉都沒有，天冷一點氣喘就要發作。有一年平安夜晚上他發燒了，整個人像火爐一樣，我嚇死了。我以為他要死了，他差點就死了你知道嗎？"

"我記得那年的事，你一整晚都沒有睡覺，一直照顧我。"Steve覺得自己的雙眼刺痛，他用力眨眼，讓自己平靜下來。"吃點東西好嗎？你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拜託，吃點東西好嗎？烤雞很好吃，要嚐一塊嗎？"

"結果他後來真的死了。"Bucky輕輕發抖著，Steve能看見他的兩手拳頭緊握，金屬手臂發出悉悉嗩嗩的聲響，"他們給我看了新聞，說他開著飛機撞到冰山裡去了。"

Steve把桌子挪開，繞到Bucky面前，但Bucky的視線穿過他，好像他是透明的一樣。"我沒有死，Bucky，我在這裡。"

"這個笨蛋，怎麼就不會照顧自己呢？"Bucky的大眼睛滿是痛苦的淚水，"他竟然就這樣死了。Steve竟然死了。"

"Bucky..."

Bucky靠近Steve，但仍然沒有看他，他的聲音小得就像跟Steve說悄悄話一樣，"我一個人在地獄裡沒有關係，只要他平安就好。他跟Carter...我第一次看到他看Carter的樣子我就知道了，他想要她。我沒有關係，真的，他開心就好。他應該要平平安安到打完仗的，跟Carter生一堆長了一頭和他一樣的金髮的小孩。你看過他的金髮嗎？多好看啊，我每次想摸摸看都要忍住。他應該要活得好好的，活著，活著，快樂活著。結果他死了，撞冰山。我在地獄，然後他死了...死了......."

"我沒有死，Bucky，你看看我！"Steve抓著Bucky的手臂，"我在這裡，我沒事，你也不在地獄裡，你和我在一起了。"

Bucky終於注意到Steve在這裡，他看了看他，然後又看到他緊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Bucky的眼神從茫然逐漸聚焦，混合了警戒，恐懼與憤怒的表情從自一片空白裡浮了出來。"你想做什麼？你想對我做什麼？"

Steve很快放開手，"Bucky，我是Steve。你現在是跟我在一起，你很安全，不需要害怕。"

"你想對我做什麼？"Bucky又問，然後他縮起自己的腳往後退，"你想對我做什麼？"

"Bucky，是我，我是Steve，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去唸書，記得嗎？"Steve想靠近他，但Bucky全身繃得緊緊的。

"Steve已經死了！"他對Steve大吼，"他死了！撞進冰山裡死了！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

房門打開了，憂心忡忡的Natasha和警衛們站在門口，他們在等，而Bucky仍在尖叫。

"我說了不要進來！"Steve轉過去阻止他們。Natasha指著他的背後，"小心！"

Steve轉回來的時候燒燙的熱可可潑向他。Bucky把杯子扔向Steve，然後抓起擺在烤雞旁的叉子之後迅速踢了餐車一腳把桌子撞倒，晚餐灑了一地。他一把跳開，站在牆壁旁，用塑膠叉子指著自己的脖子。"我不會讓你們再碰我的。"

門口的警衛舉起槍對著他，Steve顧不得被熱可可燙得發疼的臉，他很快跳進警衛和Bucky之間。"Bucky，沒有人會傷害你。我是Steve啊，你看是我啊，"Steve把手舉起來，讓他知道自己沒有威脅，"Bucky，你不會再受傷了，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把叉子放下好嗎？"

一直聚積在Bucky眼眶裡淚水終於流下來，"我不會讓你們再碰我的！"

他把叉子用力戳向脖子，叉子在他手中斷成兩截。他發出挫敗的怒吼，拿叉子在脖子上胡亂劃幾下之後用力摔在地上，然後把自己的身體甩向牆壁。牆上的海棉吸收了他的撞擊，他用金屬手臂開始將海綿一塊塊撕下來。Steve衝向他，試圖要他冷靜下來。Bucky使出全力向他揮出一拳，被Steve擋掉了，但他仍沒有放棄攻擊。Steve試著將他禁錮在自己懷裡的時候挨了好幾下，警衛們和Natasha一直舉著槍等在一旁。

"你想對我做什麼？"Bucky瘋狂掙扎，"走開！不！不！你想對我做什麼！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

Steve只能從背後緊緊抱著他，等他冷靜下來，或者更可能的，等他累了。Bucky狀況好的時候，Steve能餵他吃點東西。但Bucky不是在吃東西，沒有品嚐食物的味道，只是在進食，把擺到他面前的食物一口一口很有效率地掃進嘴裡，那是一盤美味的義大利麵或是一塊木頭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而他狀況不好的時候，他能鬧得人仰馬翻，一整晚，令人心驚的嘶吼迴盪在整個樓層，他不是試圖傷害別人就是傷害自己。鎮定劑早就沒用了，只會讓他更糟。今晚就是狀況不好的時候，Bucky已經狀況不好好幾天了。

Bucky踢翻了床墊，掙扎著踩爛了食物和Steve的禮物，在Steve的懷裡又跳又扭。他的頭撞在Steve的臉上，用力踩著Steve的腳背，手肘撞進他的腹部。Steve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不停重複，"我在這裡，我是Steve，我沒有死，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不知道經過多久，Bucky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撕心裂肺的哭吼成了低聲的嗚噎和啜泣，然後他像是沒電一樣慢慢癱在Steve的懷裡。警衛們很快整理床鋪，讓Steve把Bucky輕輕放到床上，幫他把被子蓋好。他們安靜又迅速地抬走桌子和餐車，醫生進來輕手輕腳地幫他檢查，Natasha則拿了垃圾袋和拖把進來。Steve看她拿這兩樣東西覺得挺奇怪的，他根本無法想像Natasha做倒垃圾掃地擦玻璃這些事。他們不發一語，撿起一地的食物，把地板拖乾淨。Steve趁機給Bucky擦澡，換上乾淨的睡衣。他們退出恢復平靜的病房後醫生說如果他再不進食，就只好給他補充營養劑。

Steve不同意。他要讓Bucky吃到真正的食物，他要他能走到戶外去讓陽光灑在臉上，他要他像個真正的人一樣活著，不是靠那些藥水維生，不是一輩子被關在這個高度戒護的隔離病房裡。他會想辦法讓他吃點東西的，就從這個開始。他把弄壞的禮物撿起來，他想等到以後再送一次也沒關係。

Steve回到他在樓上的房間，外頭已經天亮了。自從找到Bucky之後，他就幾乎沒有回來睡過。他在Bucky病房旁的空房間裡擺了一張行軍床，那就是他這幾個月來睡覺的地方。Steve很快脫掉弄髒的衣服，站到蓮蓬頭下，讓熱水把他頭髮和臉上乾掉的可可跟鼻血洗掉，也洗掉一夜的混亂。他再回到那樓去，從監視器螢幕確定Bucky仍在睡覺之後就躺到那張行軍床上，在他的背碰到床的一瞬間就立刻睡著了，直到警衛來通知他Bucky醒了。他大概才睡兩個小時。

Steve打起精神，刮了鬍子把自己整理好之後回到廚房去。他發現食物都被重新加熱過了，一位年輕的探員在整理。Steve見過她，似乎是Natasha在帶的新人。他們有跟他介紹過她嗎？Steve不記得了。

"嗨隊長，呃，Natasha先去睡了，跟你說一下。"年輕探員放下手上的盤子，"我幫你把食物都加熱過了，你要吃點嗎？Natasha說你大概也都沒吃東西。"

Steve根本感覺不到自己餓不餓。"我再幫他拿點進去吧，這兩天他什麼都沒有吃。"

年輕探員很快拿出一疊紙盤子，然後又推了一輛比較不吵的餐車過來。Steve想了想，他夾了一份烤牛肉，切成小塊的。幾個雞肉蘑菇塔，一碗蛤蠣濃湯，一點華爾道夫沙拉。他還夾了一個蘋果派，倒一杯剛泡好的咖啡，Bucky以前很愛喝咖啡的。但他想想，Bucky這幾天沒有吃東西，喝咖啡太傷胃，所以又換成一杯牛奶。

年輕探員拿著一碗鮮奶油走過來，"蘋果派加上鮮奶油更好吃。"Steve加了兩匙在上頭。

"隊長，我說真的。你要先照顧好自己，才不會比..."她猶豫了一下，"病人，不會比病人先倒下。"

Steve想了想，決定她的話有道理。年輕探員堆了滿滿一盤子食物之後放在他面前，他吃了一點烤牛肉，發現這牛肉一點味道也沒有。年輕探員在聽到Steve的疑問之後嚐了一塊，"重新加熱以後是沒有那麼好吃了，不過還不錯啊。"

Steve從沙拉裡叉了一塊蘋果出來咬了半天，沒味道。喝了一口碗豆湯，沒味道。剛泡出來的咖啡，和水沒兩樣。

或許他以後再也不會感受到任何美好的事物了，Steve心想，無論是美食或是動人的音樂，美麗的藝術，他都感受不到了。但Steve管不了那麼多，食物讓他可以繼續站著，繼續照顧Bucky，其他就不重要了。他一邊吃著烤牛肉一邊說，"為什麼妳沒有回家過節？"

"我沒有家，就一個人。"年輕探員聳聳肩。Steve忍不住想到，他加入神盾局之後發現有不少探員都是孤家寡人的。有的是孤兒，有的是和家人決裂，或者有不堪回首的過去。他們特地去招募這些沒有牽掛的年輕人來嗎？因為他們一無所有，所以可以更沒有顧忌地去衝鋒陷陣嗎？

Steve想到自己曾經也是一無所有的人，但現在他不是了，Bucky回來了。而Bucky需要他的幫助，就算要花上他一輩子的時間，他都願意。他也要變得更堅強，不要每次看到Bucky，都會心痛得像要死去。他要為他們兩個而堅強。

他很快吃完眼前的食物，跟年輕探員說了句聖誕節快樂，年輕探員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Steve推著餐車去搭電梯，外面的暴風雪似乎沒有變小，這是個灰濛濛，一點也不美麗的聖誕節。他搭電梯的時候不停在心裡回想昨晚做錯什麼，事實上，Bucky的情緒引爆沒有一個準則。有時候他可以讓Steve握他的手，甚至安靜地待在他的懷抱裡，有時候又會像昨晚這樣，一碰他就讓他發狂。Steve提醒自己，動作要輕一點，記得要笑，不要讓他緊張。

他推著餐車，沿路的警衛都換班了。他向他們說聖誕快樂，他們用禮貌的點頭和同情的眼神回應他。他站在門口，深呼吸，提醒自己要笑。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沒叫你們的話都別進來。"Steve再次強調。

門打開後Bucky轉過來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認出他是誰的跡象。一定要讓他吃點東西，喝兩口湯也好，Steve心想，他瘦多了，太瘦了。

"嘿Bucky，聖誕快樂！"Steve微笑著對他說。

******

2018年

"就從這裡開始吧。"Steve說。Bucky回頭望了一眼布魯克林大橋之後轉過來，拿著Steve親手畫的手繪地圖，指著他們的第一個目標。那是一家餐廳，以他們的牛排聞名。Steve當初申請上大學的時候他們一起來這裡慶祝過。

今天很冷，冷風刮得刺骨，卻沒有下雪。沒有下雪的平安夜感覺味道就是不對，但對Steve和Bucky來說，今天是尋寶的好日子。Steve幫Bucky把圍巾繫好，圍得再嚴實一點，然後他們就照著地圖出發。這是近八十年前他們一起走過的街道，現在這裡已經不是倉庫區了，自從一堆藝術家跑到這裡來落地生根之後，吸引更多像廣告業和媒體業來這裡駐點，布魯克林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治安不好讓人聞之卻步的地方了。他們一起走在充滿了聖誕節慶喜悅的道路上，聖誕歌從每一家商店傳出來。Steve向Bucky提起幾個他們去過的地方。那家花店現在成了洗衣店，那家他們小時候常來買糖果的雜貨店現在成了3C商品的賣場。Bucky安靜走在Steve的身邊，小心不要碰觸到他。就好像他怕Steve會發現他左手塞在口袋裡的衣袖下空蕩蕩的一樣。

Steve當然不會在乎，他是主張把那條金屬手臂卸下來的人。那條手臂太重，拉扯Bucky的肌肉，對他的脊椎造成傷害，還放出有毒的金屬殘留。他們終於找到可以安全卸除這條手臂的方法之後，Steve二話不說就同意了，但Bucky似乎不是這樣想。

"Bucky，現在義肢的科技很進步，我們可以為你裝上一條輕得多又方便的義肢，外表也看不出來，你不用擔心。"Steve安慰猶豫不決的Bucky。

"新的義肢就是普通的手了，對不對？"Bucky輕聲說，他的擔憂從他灰綠色的大眼睛裡流洩出來，"那我該怎麼戰鬥呢？"

"你不需要再戰鬥了。"Steve很想，非常想，把Bucky擁入懷裡，用生命和一輩子的時間去保護他，"你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我希望你可以過平安的日子。"

"我本來還想，可以和你再一次並肩作戰。"Bucky無奈笑了笑。"有誰可以像我一樣保護你的嗎？隊長。"

沒有人，Steve知道沒有人可以像Bucky一樣保護他。但Steve嘗過失去的滋味，那很可怕，那令人痛苦得像要死去一樣，Steve不想再承受一次。他不在乎會因為這樣而被說軟弱或自私，沒有親自體會過的人不會知道那種感覺。他只想把Bucky好好包起來，照顧他，讓他接下來的日子平平安安的。當初他沒有做到，這次他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讓命運有機會再捉弄他們一次。

在他的堅持之下，Bucky的金屬手臂被拿掉了。為他量身訂做的新義肢還沒有做好，Bucky生活雖然有些不方便，但身體輕鬆許多。Steve願意當他的左手，當他的盾，當他的一切。

Steve不提示Bucky，讓Bucky拿著他的手繪地圖帶他們找到餐廳。工作人員將他們安排在窗邊的位置，桌上擺了一束開得正艷，鮮紅的玫瑰花，別桌都沒有。他們點了當初Bucky請Steve吃的牛排，還有招牌的起司蛋糕和藍莓派。Steve幫Bucky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看著他小心品嘗，看著他因為食物的美味整張臉都亮起來。Steve自己也吃得很開心，他又能嘗到味道了，他能感覺到一切美好的事物就存在於他的周圍，世界又重新恢復色彩。

侍者在幫他們送上飯後咖啡的時候同時送來一張卡片。Bucky把卡片翻開，那是一家書店的名字，還有一本書名，下面寫著三個數字。Bucky從地圖上找到那家書店，他們繼續出發。

Steve和Bucky經過一群又一群手上拎著禮物，準備回家過節的人們。一個急匆匆奔跑，不管母親在身後叫他的小孩不小心撞到Bucky，害他一時腳步不穩，但站在他左邊的Steve立刻摟住他。他左手的殘肢靠在Steve的懷裡，全身都僵硬了。但Steve不願意放開他，他摟著他前進，然後繼續告訴他他們當時發生的許多事。

他們來到書店，書店再過不到兩個小時就要打烊了。這是Steve和Bucky以前常來這裡消磨時間的書店，每年聖誕節，Bucky都是來這裡買禮物送Steve的，Steve沒想過這家店能存在這麽久。Bucky和Steve穿梭在書架間，在歷史區找到那本書，很厚，介紹布魯克林的歷史，有許多珍貴的照片和介紹。裡面寫到布魯克林名人的部分有Steve和他的咆嘯突擊隊隊員Bucky Barnes。Bucky看著他們在黑白照片裡，故意擺出嚴肅而且嚇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翻到那三個數字標的頁次，那個章節介紹一座布魯克林的公園，到現在依然存在。店員把另一本同樣的但已經用漂亮的包裝紙包好的書交給Bucky，Steve幫他接下來。

"這是我的聖誕禮物嗎？"Bucky問。

Steve露出神秘的笑容，"是其中一個。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呢？"

Bucky拿出地圖，找到那個公園。"這裡。"

他們走向公園的時候天已經慢慢暗了。街上的人越來越少，趕著回去過平安夜。冬天的公園樹梢只留下枯枝，一根根伸長著指向天空。Steve帶著Bucky來到給小孩子們玩的遊樂場，無論是盪鞦韆或是沙坑還是溜滑梯，看起來好像都沒有不一樣。

"這是我們當初認識的地方。"Steve拉著他坐到一旁的長椅上，"我四歲，你五歲。"

"天啊，我們認識彼此一輩子了。"Bucky望著公園輕嘆。

"摸摸你的椅子底下。"Steve說。Bucky彎下腰去，把手伸到椅子底下，扯出一個用膠布黏著的小盒子。他打開盒子，裡頭是一把鑰匙，上面刻了一個字，Home。

"地圖拿出來看看。"

他們又坐了一下之後才起身出發，找到地圖上標著Home的地方。那是一棟兩層樓的房子，聯邦風格，在布魯克林很常見的樣式。Steve站在門口，"這才是你的聖誕禮物。"

Bucky拿鑰匙開門進去。屋子裡有新裝潢的味道，地板重新整理過，牆壁也才剛粉刷好。Steve帶著他到處走，"這裡可以當書房。"他們在房間裡駐足一下之後穿過走廊來到對面的房間，這裡是客廳，你看這個壁爐很棒吧，冬天裡燒起火來一定很溫暖。"

他們又上樓去，Steve指著一個房間，"這是我的房間，然後這間，"他把Bucky拉進對面那間更寬敞明亮的房間裡。"這間是你的，你看，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布魯克林大橋。"

Bucky望著窗外，布魯克林大橋的落日正緩緩沉下，橋上的燈再過不久就要亮起來了。Steve來到他的身邊，"你一直說想回來，所以我就買下這裡了。這裡離我們的舊家不會很遠，我想──"

Bucky用一個親吻打斷了他。他們在逐漸暗下來的屋子裡，在那扇能看見布魯克林大橋落日的的窗前溫柔地吻著。Steve做這些事，沒想過能得到這個，他只希望Bucky開心而已。這個吻是他一直想要，又不敢要的禮物。他把Bucky想得很珍貴，他願意好好去呵護，但要保持距離以免將他們的關係置於險境，因為他沒想過Bucky會用Steve愛他的方式去愛Steve。

他們在晚餐的時候趕回復仇者大樓。聖誕大餐吃什麼Steve一點印象也沒有，派對他也沒有參加。Bucky比他早回房間去，他坐了一會之後也回房了。他躺在床上，反覆想著那個吻。Bucky回來之後和往常一樣沉默淡然，把大家關於今天他們去哪裡做了什麼的問題交給Steve去回答，他只是把書和鑰匙還有地圖帶回房間去，表現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Steve一度以為在那窗前發生的事只是他的想像。

然後Bucky無聲無息走進來，Steve立刻從床上坐起來。Bucky脫掉身上的睡袍，全身赤裸站在Steve的床邊。

"我這裡，壞了。"Bucky指著自己的腦袋，然後他又指著自己原本應該有條手臂但現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我的身體，有殘缺。這樣的我你還要嗎？"

Steve望著他，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這樣完美的軀體，"我只想要你。"

Bucky掀開被子爬上床，躺在Steve的身邊。Steve小心翼翼輕撫他的臉，"Bucky......"

Bucky的手捂在Steve的嘴唇上，"什麼都不用說。"

他把Steve拉向自己。他們親吻著，擁抱著，讓彼此從身體到心裡都暖洋洋的。

******

2038年

Steve回家的時候，家裡香噴噴的，烤雞的味道從廚房飄了出來。他在廚房找到Bucky，正在把烤雞從烤箱裡拉出來。儘管這些年來他們的平安夜都只有兩個人一起過，但他們一定烤一整隻雞，配菜，蛋糕，一樣都不少。然後接下來幾天家裡都只能吃今晚的剩菜，但他們還是樂此不疲。

Bucky剛換上新的義肢，這二十年來他已經換過三次了，一次比一次精細靈活。這隻手臂如今看起來和一般人的手沒有兩樣，觸感也很溫柔，甚至有溫度。Steve看著Bucky將香煎鰈魚和野菇玉米餅裝盤，開紅酒，看起來很適應他的新左手。Bucky從很久以前就成為一個普通人了，他也曾經感到失落，想要重回戰場。但現在他很樂於當個平凡人，彷彿他過去的經歷從未發生過一樣。

他們交換一個親吻，然後一起坐下來享用他們的聖誕大餐。這二十年來，他們只有一次沒有一起度過平安夜和聖誕節，因為當年地球正經歷一次高強度的宇宙戰爭，Steve當然也沒有缺席。這些年來世界沒有一直很平靜，但也並不總是處在多災多難的狀態裡。Steve受過無數的傷，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兩次，他願意為世界犧牲，但最後還是挺了過來。現在他從前線退下來，訓練，指揮，用另一種方式為世界盡力。

除此之外，當他回家的時候，Steve Rogers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有個心愛的人在家裡等他。他和Bucky會上市場買菜，自己修理壞掉的電燈和通堵塞的水管，打掃家裡，親自下廚，為了窗簾的顏色僵持不下，鬧小彆扭。他們在那扇可以看見美麗布魯克林大橋落日的窗前一起度過二十個春夏秋冬，用一個又一個微小或深刻，快樂或悲傷的回憶，一點一點豐富他們失而復得的生命。如今他們不再年輕了，即使是超級士兵，在永不停止奔流的時光長河面前，也無法逃避留下痕跡。

有一天他們一起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刷牙，準備上床睡覺。Bucky摸著自己的臉，"Steve，我們終於也開始老了。"

Steve親吻Bucky的臉頰，充滿未曾改變的情感與愛，"那沒什麼不好。"

那的確沒什麼不好。他們現在一起看著熱鬧播放平安夜慶祝活動的新聞，一邊吃著烤雞，一邊商量著開春要在後院種什麼花。Steve知道很多人羨慕他是超級英雄，有波瀾壯闊的一生，不可思議的經歷。但Steve現在覺得，就這樣平平淡淡，但平平安安的生活，或許才是最好的。他最開始想方設法要從軍時，並不打算成為英雄，只想貢獻一己之力，接下來發生的事，都不是他想像過的。就算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選擇加入軍隊，參與實驗。但現在這樣，真的很好，Bucky陪伴在他的身邊過了二十個聖誕節，如果可以，他還想再跟他一起過二十個這樣的平安夜。吃得飽飽的，打個嗝，在壁爐前交換聖誕禮物，窩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節目，打瞌睡。

壁爐燃起了火，屋裡現在乾燥又溫暖。他們在客廳的角落擺了一顆小小的聖誕樹，繞了一堆燈泡，樹頂的伯利恆之星是Bucky親手掛上去的。他們吃完飯之後一起坐在聖誕樹下交換禮物，一個是血壓計，一個是測血糖機。他們看著禮物笑了出來，他們送過彼此更不浪漫的禮物。

"Steve，許個願吧，"Bucky對他微笑，讓Steve的世界亮了起來。他感覺自己是被愛著的，他的世界如此美好，這樣的感覺只需要Bucky一個微笑。"你有什麼新年願望？"

Steve每年都許同一個願望，今年也不例外。"我的願望就是你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和我在一起。這就是我唯一的願望了。"

"這也是我的願望。"Bucky說。他們握緊彼此的手，不想分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