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Lily

這是篇AU文。這篇文的靈感是來自最近看的一本書叫《天堂沒有不快樂的毛小孩 There Are No Sad Dogs in Heaven: Finding Comfort After the Loss of a Pet》是在講寵物溝通師的故事。我想寫一個愛不曾離去，一直在我們身邊，無論我們有沒有發現的故事。

下一個故事我也已經想好了，這個故事寫完之後就會開新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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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第一次看見是在他八歲的時候。當時的他剛被荷槍實彈的警察們從那個人的地下室裡救了出來，全身傷痕累累而且飽受驚嚇。他被送到醫院，單人病房裡擺滿了玩具娃娃和氣球，悲傷憤怒的家人圍在他的身邊強顏歡笑，醫生和護理人員忙著對他做各種檢查和治療。儘管被那麼多人包圍著，他仍然害怕，覺得冷，覺得那個人隨時會打開房門走進來，再做那些讓他很痛的事情。爸媽和心理醫生還有警察們不斷向他保證，那個人已經被關起來了，但他仍然很害怕。結果，當他的外婆匆匆忙忙趕到的時候，他就看見小不點了。小不點喘著氣，奮力爬上他的病床，周圍的大人沒有人阻止牠。之前爸媽和外婆總是阻止小不點爬上床的，因為小不點是一隻很頑皮的羅威那犬，總是在外頭玩得一身髒才回家，進門前也不讓外婆幫牠擦腳。但這次大人們什麼也沒說，小不點就這樣在Bucky的身邊找到一個好位置，趴下來，把頭靠在Bucky仍然顫抖的小小身軀上。

Bucky伸手摸摸小不點。當初外婆給牠取這個名字是因為牠來到外婆家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寶寶，結果一轉眼牠就成了大寶寶，沒幾個月牠就成了一頭別人看見時會避著牠走的大狗。牠有厚實的腳掌，黑得發亮的皮毛，銳利的牙齒，當牠從喉嚨發出低吼的時候你最好離牠遠點。但小不點對外婆忠心耿耿，曾為她趕跑溜進家的小偷，在Bucky面前則是沉默的守護者。Bucky曾經把牠當小馬騎，在牠的身上亂塗鴉，拉扯牠的耳朵，把牠當枕頭睡覺，小不點總是默默承受，溫柔地舔舐Bucky的小臉。在這種時候，有小不點在身邊實在太好了，Bucky覺得很安全，只要那個人敢進來，小不點會保護他的，牠會衝上去咬他，牠可是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羅威那犬啊。

可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小不點已經死掉了。Bucky被綁架的一個月前，他們在一家有很多樹和小花的寵物墓園裡為小不點舉行了一個葬禮。他們為小不點做了漂亮的大理石墓碑，上面有牠咬著一根玩具骨頭的照片，還有外婆親自寫的墓誌銘：“在此地安眠的小不點是我們的家人。沒有你的日子再也不會一樣。但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Bucky親自拿著他的小鏟子為小不點的墳鏟了好多土，放上很多花。他很肯定小不點已經死掉了。但現在小不點卻出現在這裡。

Bucky的手在小不點的身上緩緩移動。他能感覺小不點的體溫，牠因為喘氣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在他手下短而粗的毛。一切都這麽像是真的。他想或許小不點是為了他又活了過來，因為牠知道他需要牠。小不點沒有說話，但Bucky卻能聽見牠，感覺牠不斷傳來安撫的感情。牠告訴Bucky，要他不用怕，壞人不會再傷害他了。

Bucky真的很高興再看到小不點，所以他就告訴爸媽和外婆。大人們先是沉默，然後母親摀著嘴哭著跑出去，爸爸和外婆則是坐在他的身邊，要他再多睡一會。穿著白色長袍的心理醫生來和他聊天，問他小不點在哪裡啊能不能指給我看啊的一堆問題。Bucky當時還是小孩子，但他也能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不相信他。外婆坐在他身邊的時候壓到小不點了卻什麼反應都沒有，他知道了，他們看不到小不點。他聽見醫生和爸媽說什麼心理創傷幻覺之類的話，他父母的表情非常悲傷，外婆則是嘆氣。Bucky從未見過他們這樣，那令他很難過。他不想讓他們難過，所以他騙他們小不點不見了，他只是很希望再見到小不點所以才那樣說的。大人們接受了他的說法，但小不點還是趴在他的身邊。

小不點是跟著外婆的。外婆出現牠就會出現，外婆要回去的時候小不點就會跟著離開。從那時候他就知道，死去的動物靈魂會跟著主人。並不是牠們只能跟在主人身邊，而是他們之所以會留下來是因為主人的意志。當然前提是牠們生前有主人。Bucky不曾見過野生的動物靈魂，那些動物生前無牽無掛，死後也自由自在，牠們死掉的一瞬間就會去到另一個地方，不會留在這裡。

大人們認為Bucky需要陪伴，於是他們找來了Steve。因為Steve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Steve養了一條小狗叫勇士。Steve的媽媽帶著Steve和勇士到醫院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和他的爸媽一樣，勉強擠出笑臉，聲音比平常溫柔很多，雖然說她平常就是溫柔的媽媽，還會做好吃的小餅乾。勇士洗過澡了，乾乾淨淨而且還香香的，但牠黃色夾雜著一塊又一塊白色斑點的毛仍然亂七八糟的。他試著用手把那些狗毛梳好，但那些狗毛就像勇士一樣很有個性，拒絕服服貼貼。大人們把勇士抱到他的身邊，讓他可以抱牠。Steve坐在床邊，臉色發白，從Bucky被綁架那天到現在，他們才七十天不見，Steve好像又瘦弱了一點。他們和勇士一起玩，一起吃點心，Steve還讀了書給他聽。Bucky看見Steve轉過去偷偷揉眼睛。

那天晚上，Steve和勇士在病房裡陪他，兩人一狗擠在病床上。Bucky問Steve他的腳有沒有事，Steve一頭霧水。Bucky說那個人當初跟他說，Steve的腳受傷了，流了好多血，要Bucky趕快去救他，他會載他去，所以他才上那個人的車。大家都知道Steve和Bucky是最好的朋友，Bucky總是保護瘦小的Steve，不讓他被社區裡的壞孩子欺負。

Steve沒有說話。然後Bucky第一次，從他五歲那年在公園裡認識Steve之後第一次，看到Steve哭。Steve就算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也不曾哭過，可是那天晚上他卻哭了。Bucky安慰他，要他別哭，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儘管他自己才是需要安慰的人，看到Steve哭卻還是讓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照顧他。他忘記自己身上仍然疼痛的傷口，他只希望Steve別再傷心。結果Steve終於不哭了，他握著Bucky胖胖的涼涼的手，告訴他，他發誓從現在開始他會保護他，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Bucky相信St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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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聽過當初辦案的警察說他很幸運。一開始他對這個說法感到不滿，甚至憤怒，但後來他才知道，相較之下，他的確算得上是幸運。失蹤兒童被尋回的黃金救援時期是七十二小時，過了七十二小時之後，那些孩子被找回來的機會就很渺茫。有人在十幾二十年之後才逃出來，有的人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只留下巨大的傷口，在每一個愛他們的人的心上，還有終其一生都在猜想，他們的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可怕想像。那種想像是沒有止盡的，痛苦也沒有。

他看過一些案例，發生在這些孩子身上的事，他知道，死掉對他們是比較慈悲的。而他回來了，被綁架七十天，被囚禁在那個地下室裡，被綁在椅子上，被那個有著瘋狂眼神的人折磨了七十天之後，他被找到了。因為那個人的舉止太過怪異，他富有的父親覺得奇怪，派人趁他出去的時候溜進他放暑假時住的別墅裡。那兩個人以為自己會找到毒品或是其他違法的東西，沒想到卻是找到一個全身赤裸虛弱不堪的小男孩。他們認出他是誰，因為他失蹤之後他的臉不停出現在電視新聞、協尋廣告和牛奶盒上。從後來的事情來看，他應該要感激那兩個人發現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打電話報警，而不是回報他們的老闆。否則他現在就不是活著長大成人，而是被埋在那豪華別墅的後花園裡。

所以相較之下，他的確是幸運的。當然他寧可從來就不曾發生這樣的幸運。

Bucky長大了。他數次復學又休學，到現在還在看心理醫生。帶著各式各樣的傷痕，身體上或心理上的，他長大了。他現在住在一個離老家不遠的社區裡，擁有一棟攝政時期風格房價年年上漲的兩層樓小房子，還和Steve結了婚。他的父母原先不希望他搬走，自從綁架事件之後，他們對他就充滿了強烈的保護慾，連他的弟弟妹妹都是，他們圍在他的身邊，對任何靠近他的陌生人張牙舞爪。他還記得他的母親當著全國觀眾的面對著記者的鏡頭說，“我希望那個人死掉，我希望他死掉下地獄被火焚燒。”但結果沒有，那個人當時也只是個青少年，差一點點就成年。而且，他的家裡很有錢。他的父親是海德拉集團的主席，他花了大筆大筆的錢，為他的變態兒子擦屁股，原先檢察官爭取要讓那個人以成年人的身分接受審判，結果也失敗了。三十年，單獨監禁，強制心理治療，天價賠償金，就這樣，用空虛的懲罰試圖要彌補Bucky被摧毀的人生。他在法庭上怒吼的父母，包圍法院抗議的激憤民眾，不停上訴卻失敗而在Bucky面前低聲道歉的檢察官。Bucky覺得累了，他接受一切。搬出家裡是因為他沒辦法再看著家人每次見到他時都會想起他經歷過的事，那種吶喊著要爆發的痛苦，又旋即強迫壓抑下來，因為他們不想在Bucky面前顯示出那一面，不想因此讓Bucky的傷口隱隱作痛。Bucky認為他應該要讓家人喘一口氣，反正海德拉會為一切付錢，賠償金讓他這輩子生活無虞。他的心理治療療程從每三天一次，到每個禮拜一次，到每兩個禮拜一次，現在是每個月一次。他覺得自己其實不太需要再看心理醫生了，但他還是去，去閒聊，去睡覺，因為海德拉會付錢，他幹嘛要幫他們省錢。他看上一輛三十萬美金的車，買，帳單寄去海德拉，車子開兩天之後又賣掉。他換過三次房子，帳單寄去海德拉。他在百貨公司亂買他不想要的東西，包下整間餐廳，帳單寄去海德拉。把他的賠償金拿出來捐給保護兒童的公益團體，然後一通電話直通海德拉集團主席的辦公室，罵他髒話，要他捐更多錢出來。去你媽的，這是你欠我的，Bucky每次亂買東西都這樣想。但最終，帶來慰藉的人還是Steve。Steve陪他上學，陪他看醫生，陪他度過每一個因為他的回憶而恐懼不已的夜晚，而且努力讓自己強壯健康，因為他要保護Bucky，這樣的念頭鍛鍊著他的意志力和身體。如今的他高大健美，再也不需要Bucky像小時候那樣的保護和照顧了，現在換他保護和照顧Bucky。

繼續當受害者其實不難，每個人都會因為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憐憫他，保護他，彷彿他是易碎物品。但Bucky拒絕再當個受害者。他健身，去上課學防身術和自由搏擊，每週到靶場去練習射擊兩次，對槍枝瞭若指掌。有一次他徒手擊退一個搶劫婦女皮包的搶匪，對方拿著槍，他卻衝上去把他打趴在地上，壓制他直到警方前來。他在靶場對其他人提出建議，改善他們的姿勢或瞄準的方式，教他們──主要是看起來需要防身的婦女──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槍，如何在危機時迅速反應。他去協助受虐兒童的非營利組織幫忙，分享經驗，和那些身心受創的孩子們交談，和家人討論司法攻防戰的問題。他開始覺得自己很強壯，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是。他拒絕當個受害者，他再也不要害怕。

Steve和Bucky在大學畢業之後就結婚了。Steve成了警察，這個選擇的原因顯而易見。這些年來他致力於尋找失蹤兒童，將戀///童//癖繩之以法，Bucky則是無所事事地亂花海德拉的錢。他們相愛，儘管他們睡在一張床上那麼多年以來沒有比擁抱和親吻更深入的行為，他們仍然相愛，仍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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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能看見死去的寵物靈魂這件事情他只告訴過Steve。他想Steve是不相信的，他大概就和當年的大人們一樣，認為這是Bucky為了要讓自己度過心理創傷而發展出的一種想像，想像這些寵物即使死去也不曾離開，因為牠們要陪伴在傷心的人們身邊。因為動物的愛純粹而不求回報，牠們很單純，不會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帶著可怖的惡意做出令人髮指的行為去傷害別人，這種事只有人類才做得出來。動物不會，特別是這些和人類有著緊密連結和感情的動物，牠們會做的只有去愛和奉獻。Steve雖然不相信，但他對他很寬容，不曾露出過懷疑的表情，只是他眼裡深深的憂慮和憤恨不曾離去。當Bucky和勇士講話的時候Steve總是理所當然的樣子，在他眼裡Bucky是在對著空氣講話，但他卻表現得無所謂。時間久了Bucky也放棄說服他。這種事原本就不能強迫別人接受，他得要自己去感覺。

勇士這些年來一直跟著他們，即使牠因為腎衰竭而過世，埋在和小不點同一個寵物墓園裡也一樣。Bucky很多次想勸勇士離開，到牠應該去的那個世界，但勇士卻不願意。

Bucky第一次和這些靈魂溝通就是和小不點。外婆在Bucky剛回家的那段時間搬到他們家去，不只照顧Bucky，也要照顧他身心俱疲的爸媽，和年幼的弟妹。她是這個家最堅強的人，把大家團結在Bucky的身邊，不被這件可怕的意外擊垮。小不點亦步亦趨跟著Bucky，不斷散發出支持和安穩的情緒壟罩著Bcuky，這讓他覺得好多了，因為他知道，小不點會一直保護他。即使後來外婆搬回去了，小不點還是常常來看他。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Bucky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到大賣場去買東西，爸媽正忙著將食物和雜貨搬進後車廂，Bucky躲在一邊，吃著冰淇淋，小不點坐在一旁看著他，喘著氣，希望Bucky分他一口，就和牠還在世的時候一樣。然後有個中年婦女走向他。Bucky原本還在和小不點玩，看到有人走過來馬上收起笑臉。即使對方是個比他矮小的女性，他仍然討厭陌生人接近他。更何況打官司的時候，老是有一堆陌生人認出他來，然後衝著他說些安慰或同情的話，甚至試著要擁抱他。他的父母得把那些熱心但煩人的民眾趕走。

“嘿，別擔心，我不是壞人。我能感覺到你的防禦能量，非常尖銳。”那個女人說，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彷彿他們在進行什麼違法交易，“那隻狗狗，黑色的羅威那，已經死了吧。”

“妳看得到小不點？”

這是Bucky第一次碰到同類。Bucky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但她拿出一張名片給他，“來找我，我有一些小不點的事情要告訴你。”

那張名片上寫著那女人的頭銜叫寵物靈媒。那聽起來就像個騙子，但她看得見小不點。Bucky回家後猶豫了很久，決定告訴Steve。Steve看著名片好一會沒有說話，他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認為這是個騙子，就和許許多多宣稱自己看得見鬼魂的靈媒一樣，“你的生命裡有一個重要的人，名字開頭是R，他為你現在的處境感到憂心，他想跟你講話。”他想像這些靈媒是這樣把那些迷惘而糊塗的人手中的五十塊騙到手。

但她看得到小不點。有時候Bucky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說的有幻覺，妄想症，小不點真的是他的想像。今天這個女人證實了小不點的存在，應該說是小不點靈魂的存在。否則她怎麼可能知道Bucky面前蹲著一隻別人都看不見的羅威那犬。

Bucky以為Steve會阻止他，可是他沒有，他只要求要和Bucky一起去。Bucky知道就算他要求去地獄，Steve也會陪他去。後來他想想，他不要Steve去地獄。Bucky去過了，他不要Steve和他一起去，他要他好好的。他們──和小不點──下課之後找到名片上的地址。那是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子，草坪很整齊，門廊上種了不少花。有人在進出。Bucky和Steve敲了敲門，來應門的是一個陌生女子，穿得像個吉普賽人，長髮及腰。她問他們有沒有預約，然後她低頭看向Bucky的腳邊。“你就是Ada說的那個男孩，進來吧。還有你，”她對著小不點說，“你也可以進來，不過要乖乖的喔。”

Bucky一進屋就知道這個女人說要乖乖的是什麼意思。客廳裡坐了好幾個人，他們有的一臉茫然，有的看著錶，像是在等什麼。而他們每個人身邊都有動物的靈魂。有好幾隻狗，有貓咪，有鳥和兔子，還有烏龜。小不點一進到屋子裡所有的動物靈魂都站了起來，只有小不點勇敢往前站了一步。Bucky能感覺他們在試探，然後溝通。最後這些動物靈魂們都繼續坐下趴下蹲下，牠們知道小不點是同類。

那個女人帶他們到一旁去坐下，幫他們倒了茶，要他們等一下。她說她叫Niki，“Ada看完這一位就會見你們。”

屋子有股濃郁的香味，像是在燃燒草藥或是香精油。有兩隻貓──活著的貓──懶洋洋趴在窗檯，還有幾隻真正活著的狗狗在屋裡走來走去，像在巡視地盤，確認每一隻靈魂都守規矩。扣除掉這些愁容滿面的人和同樣憂心忡忡的靈魂，這房子其實挺普通的，就像一般人家。牆上有許多Ada和動物的合照。有貓和狗，有牛、馬和羊。這是愛動物的人，Bucky一想到這點他就放鬆許多。更何況，Steve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但Steve總是握著他的手，讓Bucky知道他就在他身邊。Steve是Bucky唯一一個可以忍受碰觸的男人，他有時候覺得，握手的這個動作，安慰的不僅是Bucky，還有Steve他自己。

Niki帶他們進到另一個房間裡。Bucky原本以為會有珠簾、布幔、擺在桌上的水晶球或塔羅牌，結果也不是。那是一個明亮寬敞的房間，擺著幾把看起來很舒適的沙發椅，感覺很像Bucky去做心理治療的地方。

Ada微笑著要他們坐下。“你能看得見。”

Bucky點點頭。“小不點是我外婆的狗，好幾年前就過世了。”

“牠不願離開，原因很明顯。”Ada用哀傷的眼神望著他，“你受傷了，在你的心上，傷口切得很深。”

一直沒有說話的Steve開口，“你只是在新聞上看過關於他的事情。”

Ada看著Steve然後笑了，“騎士，保護者。孩子，你的心剛硬如鐵。”

Bucky其實不太懂她在說什麼。“妳說過要跟我講小不點的事情。”

“孩子，小不點跟在你身邊好一段時間了吧？”Ada問。

“好幾年了。”

Ada朝小不點伸出手，小不點走向她聞了聞，然後讓她摸牠。“你說牠是你外婆的狗，那表示你是你外婆最擔憂的。牠們死後，就應該離開這個世界的，牠們會留下來只因為牽掛主人。你的外婆一定很擔心你，所以小不點也很擔心，不能安心離開。”

“這樣對牠不好嗎？”小不點馬上又走回Bucky的腳邊坐下。

“不會造成傷害，但另一個世界只有安詳和愛，牠在那裡會比較開心，會有永恆的平靜。在這裡牠會一直感受到你的情緒，牠也不會快樂。”

“可是我需要牠。”小不點聽到他這樣說，抬起頭來舔了舔他的手。Steve也摟住他的肩膀，“別聽她亂說，沒事的。”

“你會好起來的，你很堅強，雖然需要時間，但你需要自己站起來，每個人都是如此。你和小不點總有一天會在另一個世界相見的，你永遠不會失去牠。”Ada的聲音很溫和，語氣卻很堅定。“你是個特殊的男孩，你有天賦，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或許可以使用這份天賦幫其他人。就像我，我幫這些失去寵物而悲傷不已的人們走出陰霾，只要他們需要，他們的動物永遠不會離開。生命有終止的時候，愛卻永不止息。”

Ada歡迎Bucky以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她。Steve要Bucky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Bucky卻忍不住想，是他阻礙了小不點到另一個世界去獲得永恆的平靜嗎？牠在他的身邊就會一直不快樂嗎？他希望小不點快樂，但他真的沒辦法失去牠。即使只是靈魂，牠帶給Bucky的慰藉也沒有人能相比。

一直到他大學畢業，和Steve結婚那一天，他知道那時刻終於來了。此刻的他很堅強，而Steve讓他在這麽多年來終於再度感受到快樂的滋味。他沒有理由繼續絆住小不點了。他帶著小不點走到教堂外的草地上，然後蹲下來看著牠，摸著牠大大的頭。

“我現在很好，過去的事不能再傷害我了，你知道Steve會照顧我的對吧？所以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去那個世界等我吧。”

他擁抱了小不點，小不點最後一次舔了他的臉頰。等到他鬆開手的時候，小不點就已經不在了。他當然很難過，也很捨不得，但他終究要放手讓牠走的。Ada說，天堂沒有不快樂的毛小孩，而他希望小不點快快樂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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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就是勇士。勇士過世的時候已經十六歲了，年紀非常大，Bucky希望勇士也可以在那個地方快樂地當隻有個性的狗，牠和小不點可以做個伴。他們將牠葬在寵物墓園裡，結果等他們一回家，發現勇士就坐在牠原來習慣坐的那張椅子上。當然，Steve看不見。

“嘿勇士。”Bucky無視於Steve訝異的眼光，走到勇士的面前蹲下來。“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我沒事，我會好好的，你可以安心地去，別留在這裡。”

勇士只是看著他，然後抬起牠的左後腿開始抓癢。

“那一邊很棒的喔，有吃不完的零食，超級大片的牛排，還有人整天都會丟球給你揀，你喜歡在草地上怎麼滾都不會有人管你。”Bucky不曉得那邊是什麼樣子，他只是想說服勇士去安息，“你在這裡的話你會不開心的。”

勇士用鼻子頂了頂他的手，他能感覺狗鼻濕濕涼涼的觸感。那是勇士要他幫牠撓撓肚皮時的暗號。

Bucky去找Ada，這次Steve沒有跟著去。

Ada試著跟勇士溝通。Ada比Bucky厲害得多，她能夠和動物的靈魂交談，也能和人類的靈魂溝通。Bucky只能看見寵物的靈魂，能感覺到牠們散發出來的力量，卻無法和他們直接說話，也不能像Ada那樣，向指導靈尋求協助或是召喚揚昇大師之類的。Ada和勇士講了很多話，卻得不到回應。

“這很奇怪，牠不願意說為什麼要留下來。”Ada很困惑，“牠是Steve的狗，所以應該和Steve有關。他最近好嗎？”

Steve最近沒有哪裡不好。他剛進警局，整天都忙得很。Bucky常看Steve趴在桌前，認真閱讀那些犯罪心理學的書，作筆記，研究案例。Steve很努力要當個優秀的警察。他不是要爭取升官發財，他要抓壞人。特別是那些欺負小孩子的壞人，他一個都不想放過。

“他很忙，但沒什麼問題啊。”

“沒有什麼事情特別讓他牽掛或煩惱嗎？”

當然有，那就是Bucky自己。Bucky知道在Steve的眼裡，他永遠都是當年那個無助顫抖的小男孩，需要他的保護，全心全意的呵護。他望著Bucky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愛和憐惜。很多事情，Bucky只對Steve說，他連爸媽和心理醫生都沒有說過。只有Steve知道在那個地下室裡發生過最醜陋的畫面，只有他知道Bucky最駭人的惡夢。如果有什麼事情是讓Steve特別牽掛和煩惱的，大概就只有Bucky了吧。他真不希望Steve這樣，陪著他困在一個沒有出口的煉獄裡。他希望Steve快樂。

“就讓勇士先留下來吧，讓牠自己決定離開的時間。只是你的騎士，我說過，他的心剛硬如鐵，愛也同樣烈如火焰，我覺得你還是要多注意一點。”Ada這樣叮嚀他。

Bucky把這句話記在心裡，但他實在看不出來Steve哪裡不對勁。他在工作上很順利，他們之間的相處，除了沒有親密的接觸，一切也都很好。Bucky很努力堅強起來，讓自己可以正常地生活，擺脫那些揮之不去的烏雲。日子一天天過，勇士仍然在他們的身邊，而他也以為自己幾乎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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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現在坦然接受他的能力。在路上，當他看見擔憂而不安的動物靈魂跟著他們的主人時，他會試著上去跟他們說話，告訴他們關於那些寵物的事情。有些人會以為他企圖行騙或者當他是瘋子，有些人則是快步走開。不過一旦他告訴他們他所看見的景象時，他們全都既震驚又有一點害怕。那些影像是那些動物靈魂傳給他的，他會看見一個畫面，是關於那些主人們的。有一隻鸚鵡擔心牠患有憂鬱症的主人會想不開，Bucky看見那個主人一邊流著淚一邊吞下許多藥丸。有一隻貓咪給他看一個女人在偷牠主人的東西。還有一隻小狗，他的主人視牠為自己的小孩，無法接受牠已經死去的事實，整天以淚洗面。這些主人們從一開始的懷疑，到後來的深信，他們要Bucky跟他們多說一點關於逝去寵物的事情，熱切渴望聽到寵物對他們說話。Bucky做不到這樣，他只能傳遞牠們的擔心，還有牠們會永遠愛著主人的承諾。能讓那些靈魂離開去安息的不是Bucky，而是主人。只有他們自己也準備好了，那些動物才會放心離去。

但不是每個動物靈魂都是因為擔心才留下來，有些是怕得不知道要走。Bucky第一次看到那樣的靈魂時嚇了一大跳，因為那個明顯是受到虐待的動物，一跛一跛跟在一個男人後頭，散發出恐懼的訊息讓Bucky幾乎無法承受。Ada教他，要告訴那些動物，牠們自由了，再也不用擔心受怕，到另一個世界去吧，這樣的主人永遠不用再跟著了。他試過，一開始被當成瘋子，差點被打，但那些動物靈魂都成功接收到那些訊息，然後解脫了。這樣惡劣的主人，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會和他們寵物重逢的。這種人死後另有去處。

Bucky有一次在咖啡廳裡見到一個男子，帶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身邊跟著一隻斷了腳的狗。那隻狗很驚恐，牠的心神還保持在死前的那一刻。Bucky試著和牠溝通，要牠離開，但過幾天他再看到那個男子的時候還是看得見牠，而且這一次，有一隻貓咪加入牠。過了兩個禮拜，他看到那個男子身後帶著四隻殘缺而且痛苦的動物靈魂走進咖啡廳來。Bucky全身發抖，他真想衝過去狠狠揍那男人一頓，然後他想到，從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四隻動物死在他的手裡。那四隻動物看起來飽受折磨，那個人是個可怕的虐待狂。也或許他傷害的，不只是貓和狗。

他把這件事情告訴Steve。Steve就算不相信，也答應他會去查。Steve和當地的巡邏員警以有鄰居投訴他家有噪音而上門的時候，那個男人正在埋葬一位他從街上找來的妓女。他們後來在他的後院裡挖出六具動物的屍體，加上那位妓女。很顯然的，殺害動物已經無法滿足那個人了。

Bucky看著那六隻可憐的靈魂快樂地奔跑在街道上，然後消失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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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個不平靜的早晨。Bucky起床的時候，Steve已經做好早餐了，勇士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看著Steve忙裡忙外，彷彿牠也在等著開動。電視新聞仍然喧囂吵鬧著將這個混亂的世界播送到每一戶人家。Steve給他一個溫柔的早安吻，幫他倒杯果汁，然後把一盤豐盛的培根、香腸和炒蛋放在他的面前。只要Steve在家，早餐都是他負責的，即使他上大夜班，回家以後也會做好早餐，陪Bucky吃飯再去睡覺。Bucky望著自己的丈夫，感覺自己被溫暖甜蜜的愛意擁抱著。他很安全，他很快樂。

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餐，討論今天要去市場買什麼東西。勇士流著口水看著他們的培根。

“靈魂不能吃東西的。”Bucky對勇士說。Steve看了一眼那個空蕩蕩的座位，沒說什麼。

勇士突然站起來嚇了Bucky一跳，接著Steve的手機就響起來。Steve接電話，表情越來越嚴肅。之後他收起手機，把餐盤裡剩下的食物都掃進嘴巴裡。Steve今天本來不用上班的。

“你知道Hans的女兒Mary嗎？”Steve一邊說話一邊離開廚房，Bucky跟著他，“她失蹤了。昨晚她母親還親自送她上床，今天一早她就失去了蹤影。”

Hans是他們同一個社區的鄰居，住在一條街之外，他們在市場和Hans一家人碰過面，平常社區集會也見過。Mary只有五歲，有著一頭柔順飄逸的長髮，臉頰總是紅通通的，是個有點害羞的小女孩。

“從家裡不見的嗎？”

Steve到房間去換衣服，Bucky幫他把鞋子和背包拿出來，“看起來是。對方打死他們睡在前廊的狗，然後從窗子溜進Mary的房間。”

“天啊。”他們這區治安很好，大多數的人都認識彼此，都是經濟狀況不錯的中產階級家庭。很難想像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他們這個安靜的小社區裡。

Steve邊走邊穿上外套，Bucky把包包遞給他。“Buck，今天可以一個人去市場嗎？我得趕過去幫忙。”

“當然可以，你要小心。”他們親吻彼此之後Steve就離開了。Bucky和勇士站在門前看著Steve的車開遠，然後在心裡祈禱Mary要平安無事。他把碗盤洗了洗，又整理了一下家裡，然後就和勇士去市場。他心不在焉，忍不住會想到Mary會有什麼樣的遭遇，過去的陰影在蠢蠢欲動，像一片從遠方飄過來的烏雲。

警方動作很大，但一無所獲。Bucky看著Hans一家人和警方做著熟悉的事情，成立專案小組，調查家人，清查關係，通報媒體，發布安珀警報。Hans夫妻在電視上泣不成聲，拜託歹徒放了Mary。Mary還小，需要家人的照顧，請不要傷害她。社區的人幫忙發印有Mary照片的傳單和海報，Bucky當然也加入他們的行列。父母們嚇壞了，下課時間的校門口擠滿了家長們的車，公園裡也沒有孩子們逗留。有個男子無辜被逮，因為有人報警說他行跡詭異，像在窺探他們家，而他們家有小孩。其實那男子只是迷路所以東張西望而已。Steve每天回家都眉頭深鎖，因為警方的調查沒有進展。當Bucky發現新買的牛奶盒上出現Mary的照片時，已經過了好幾個七十二小時了。

警方開始減少專案小組的人手，媒體的報導越來越少。他嘆了一口氣，心想Mary最後大概會和許許多多始終沒有找回來的失蹤兒童一樣，成為警方統計數據的一部分，還有Hans夫婦永遠的痛。勇士爬上沙發椅坐在他的身邊，把頭靠在他的大腿上，Bucky感覺到牠在安慰他。他們靜靜坐了一會，勇士突然坐起身子，望向門口。

Bucky去開門，發現那隻狗的靈魂就站在門口。靈魂通常不會出聲，但這隻狗的靈魂正在嗚咽哭泣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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