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Lily

上個禮拜，我把好預兆的電視劇看完了。身為這本書多年的書迷，對於能夠改編成影集，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看完之後，我震驚了，如此可愛，如此甜蜜的電視劇是真的存在的嗎(尖叫)。大概是因為編劇就是原著作者之一的尼爾蓋曼，所以這部影集大致上貼合原著，只不過劇情主要的焦點，書中是偏向敵基督小孩亞當，影集則較偏向魔鬼克羅里與天使阿茲拉斐爾的故事。新增加的戲份，也都和他們的關係變化有關。

於是我們有了這樣一段長達六千年的愛情故事。

不是我們腐女看人基。兩位演員，飾演阿茲拉斐爾的麥可辛，和飾演克羅里的大衛田納特，都公開說過自己是以「愛著對方」的感覺來演出的，尼爾蓋曼也大方確認過他們是相愛的。既然如此，我覺得從愛的角度來為這部戲的角色發展下註解做分析，並沒有不可以。以下是我個人的感想，充滿主觀的心得與粗淺的分析，也有大量的劇情。如果你看完了劇還覺得他們只是純純的友情，那我強烈建議你不要再看下去。

第三集開場近三十分鐘的戲，是在告訴觀眾，克羅里和阿茲拉斐爾這六千年來情感的發展，他們如何走到現在這一步。自從他們開始一起工作摸魚(大約是亞瑟王時期後，因為到莎士比亞時期他們已經合作過幾十次了)，他們的互動就變得親密，不再只是工作上的偶遇，他們明顯是有私交的。大家萌到暈厥的教堂戲，麥可辛曾經說過，這是阿茲拉斐爾愛上克羅里的瞬間。阿茲拉斐爾因為克羅里帥到驚天動地而愣住的表情，再加上抒情溫柔的配樂，我認為這根本就不是暗示了。但阿茲拉斐爾不是到這時候才愛上克羅里，他只是神經比較大條，到現在才知道。麥可辛是個很棒的演員，他的阿茲拉斐爾在某些時刻的眼神和表情，明顯是墜入愛河時的羞怯和甜蜜，在教堂之前的幾場戲我們就都可以看見這樣的表現。

毫無疑問是克羅里先愛上阿茲拉斐爾的，或許早在伊甸園裡，阿茲拉斐爾舉起翅膀讓他躲雨的時候他就愛上了他。從阿茲拉斐爾在城牆上第一次和克羅里相遇的反應來看，克羅里還是天使的時候，他們並不認識。阿茲拉斐爾說自己「從未真正殺死過什麼」，搞不好當年的天堂大戰他也沒有參與。克羅里和阿茲拉斐爾同在伊甸園「工作」，克羅里一定暗中觀察著阿茲拉斐爾，知道他有一把火焰劍，也知道他不是看到惡魔就喊殺喊打的天使，才會勇敢去和阿茲拉斐爾說話。和阿茲拉斐爾相處，克羅里常流露譏諷和看似不在乎的態度，僅管他的確很在乎阿茲拉斐爾。大衛田納特說，克羅里當然愛著阿茲拉斐爾，但他也很痛恨自己愛著阿茲拉斐爾，因為他是惡魔，不應該愛上誰。這也很能解釋克羅里的態度。我只是在附近所以順便救你(然後就陪阿茲拉斐爾去吃可麗餅)；即使踏進教堂會痛，我救了你不被納粹殺掉還順手救了你珍貴的書，也只是小意思(然後還隨口一句送你回家吧)。他必須這麼表現，才能讓自己的罪惡感減輕一點。不過這些偽裝在他以為阿茲拉斐爾死掉的那一瞬間就完全瓦解了，他那樣悲痛，無法裝做不在乎。

當然他也有很有耐心的時候。例如他告訴哈姆雷特的演員「你應該繼續演下去」，我覺得那是順著阿茲拉斐爾的意思而非出於他自己好心；當阿茲拉斐爾抱怨大衣被弄髒，他也沒有「你怎麼這麼煩」而是很快替他除去汙漬；劇中有兩次他們用餐時，克羅里沒有吃東西，而是專注地看著阿茲拉斐爾吃。有可能克羅里不太吃東西，我們也可以猜測是阿茲拉斐爾吃太多了以至於克羅里的餐點都吃完了盤子都被收走了阿茲拉斐爾還在吃(想想看其他天使會說什麼？你該減個肥、這有什麼好吃的、你吃太多了)。但無論哪種情況，克羅里都沒有嫌他動作慢吃太多，而是靜靜地等待甚至注視著。阿茲拉斐爾是天使，能行奇蹟，基本上人類的威脅傷害不了他，只是會被罵，還要寫報告，他其實有能力把自己從危機中拯救出來，克羅里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每次他「有危險」，克羅里還是跑來救他，而阿茲拉斐爾也總是感動地道謝，沒有將之視為無意義的行為。克羅里在以為阿茲拉斐爾死掉之前就因為世界末日即將來臨而拋下他強撐的「不在乎」。過去他們為了聖水吵架可以賭氣將近一百年不講話，但這次命在旦夕，他們吵完架之後他卻跑去找阿茲拉斐爾道歉，只希望阿茲拉斐爾可以快點跟他走。最後面對撒旦，他已經絕望了，卻因為阿茲拉斐爾威脅再也不跟他講話而振作起來。在愛情面前無能為力，只能認輸投降，克羅里也真是深情的男子。

如果教堂這一段是阿茲拉斐爾確認自己愛上克羅里，那麼阿茲拉斐爾送聖水那一段就是克羅里確認阿茲拉斐爾也愛著他。那一段很有意思，特別是阿茲拉斐爾說“you go too fast for me”，克羅里兩次提出要送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但阿茲拉斐爾用這句話拒絕了他。對阿茲拉斐爾來說，要放下身分去追求心之所向，還是需要更多勇氣和時間的。不過，阿茲拉斐爾還是給了他承諾，說之後會和他去野餐，和他去麗池飯店約會吃飯。這對阿茲拉斐爾來說，已經是邁出很大一步。畢竟他對自己以及來自天堂/原生家庭的限制，顯然比克羅里大得多。

阿茲拉斐爾在這部戲裡經歷了不僅僅是阻止世界末日，更多的是自我認同的轉變。我忘了是尼爾蓋曼還是麥可辛說，阿茲拉斐爾喜歡做自己。但是，他的包袱比較重一點，他不像克羅里一樣對自己的陣營沒有認同感，他比較乖，也是一直強調自己和克羅里是兩個敵對陣營不是朋友的那個人，儘管他愛著克羅里，還是出於本能或恐懼而否認。在公園和加百列跑步談話那一段，加百列說他是戰鬥機器，但他說I'm soft。阿茲拉斐爾是在那一刻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像其他天使，不會屠殺一整個城市的百姓，不會把地球上的人命當作是取得勝利的過程裡無可避免的損失，不像他們一樣冷硬，不像他們急於投入戰爭，他喜歡吃喜歡書喜歡戲劇喜歡地球上的生活。他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想他就是那時候才決定越級告狀背叛天堂甚至殺掉敵基督小孩以阻止世界末日發生。他最後也真的朝亞當開槍了，只是因為崔西夫人的阻止才沒有成功。他有很多個人的原則，小自不想自己用魔法洗去大衣的髒汙，大到不想殺生，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違背身為天使的道德感，最後卻隨著情況緊急而打破。

雖然阿茲拉斐爾否認，但他和克羅里的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一個是唯一會跳舞的天使，另一個是唯一有想像力的惡魔。對於所屬群體而言，他們都是格格不入的。阿茲拉斐爾不像其他天使一樣聽話、古板、勤奮、冷酷強悍；克羅里不像其他惡魔一樣，聽話、古板、勤奮、邪惡無情。天使和惡魔畢竟系出同源，他們其實非常相像，甚至有共同的奮鬥目標(世界末日大戰)，只是在善與惡上站了不同的位置。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對克羅里而言特別嚴重。身為天使，他不夠順從，冒犯了上帝的「家父長權威」，被趕出天堂；身為惡魔，雖然是地獄大紅人，但他獲得讚揚的業績，像西班牙宗教法庭和第二次世界大戰，都是他從人類那裡加油添醋偷來的。相反的，他自己認真執行的，像M25公路和讓網路斷線等，都沒有獲得掌聲(至少一開始沒有)。我不認為他真的多喜歡人間的生活，只是留在地球也比待在地獄這髒臭擁擠的地方，和一堆他不喜歡的人度過永生要好得多。更何況，在地球上有另一個和他一樣格格不入的阿茲拉斐爾，和他一起分享六千年祕密戀情的人，這對他來說，恐怕比地球或地球上的生命重要得更多。

所以我能理解為何阿茲拉斐爾在聽到克羅里向他要求聖水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克羅里要拿來自殺」。克羅里對於自己墮天忿忿不平，他認為自己不過就是問了個問題，交到壞朋友，又不像路西法他們一樣直接挑戰質疑上帝，就被跟著貶為魔鬼。我們看得出來他很不甘心，阿茲拉斐爾一定也知道。其實我覺得，如果沒有阿茲拉斐爾一直以來的陪伴，或許他也真的就因為無聊或憤世嫉俗而了結自己也說不一定。他說「我是無法被原諒的，身為惡魔就是這樣」，而阿茲拉斐爾後來對他說「我原諒你」，阿茲拉斐爾可以說是克羅里的生命之光了，給他任何其他人都無法給予的慰藉。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克羅里如此喜愛重視阿茲拉斐爾的原因。

最後一集裡，他說「是時候離開花園了，讓我引誘你去吃午餐吧」，這一段是前後呼應。這是克羅里一直在做的事情，誘惑，不僅僅是誘惑人類去做壞事，他也一直誘惑阿茲拉斐爾偏離天堂/原生家庭為他設定的框架，克羅里勸他工作的時候打混摸魚，勸他阻止世界末日，更和他發展了兩邊都不會允許的關係。當初是因為克羅里的引誘，夏娃才去吃蘋果，也因此亞當和夏娃才被趕離伊甸園，而這次他用「午餐」引誘阿茲拉斐爾離開「花園」。這個午餐和克羅里本人，就像蘋果一樣，讓阿茲拉斐爾嚐到了快樂與痛苦，還有愛的滋味，令他一步一步離開伊甸園/天堂這個不知人間事的地方，踏進五彩繽紛的地球。阿茲拉斐爾最終可以擺脫天堂/家庭的束縛，光明正大做他自己，愛他所愛，無論是食物，書本，還是克羅里。

然後前面我說阿茲拉斐爾的包袱，在克羅里幾次提出「私奔」提議的時候我們可以清楚感覺到。阿茲拉斐爾當然無法不管地球人死活自己和克羅里逃到另一個星球，僅管在分手露臺那一段，我們看得出來克羅里的提議觸動了他，就是克羅里竟然這樣在乎他。然後克羅里跑去跟他道歉的時候，也看得出來他不是毫無感覺的，但責任感還是讓他留了下來。最後呢，因為書店燒掉了，克羅里要他搬去他家，看得出來他想答應，但還是對於天堂/原生家庭的反應很在意。不過，顯然他是同意的，至少回到倫敦那一晚，他是在克羅里家過夜的。我是覺得如果亞當沒有把一切回復原狀，修復書店，阿茲拉斐爾可能就真的和克羅里住在一起了，畢竟他已經被天堂放逐/脫離原生家庭了，他只需要一個理由讓他和克羅里更進一步而已。

同樣面對自我認同轉變的克羅里，則是在最後接受自己內心也是有一點良善的事實，在麗池飯店和阿茲拉斐爾為世界，也為他們自己乾杯。當在醫院裡，阿茲拉斐爾這樣說的時候，克羅里的反應很大，強烈地否認。但我認為他不覺得自己受到冒犯，而是他害怕身為惡魔卻有良善一面的事實，會摧毀他身為惡魔的認知。他本來就不認為自己應該獲得「成為惡魔」這樣的懲罰，萬一成為一個有良心的惡魔，他的立足點該放在哪裡呢？不過到最後，他也被放逐出地獄了，他不需要再去顧慮規則或其他惡魔的觀感，他可以大大方方做自己。他的確不夠好，也沒有那麼壞，他還有能力去愛本應該是敵人的阿茲拉斐爾，並且享受在地球上的生活。這就是克羅里本來的樣子。這不僅僅是「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是他們終於可以接受自己真實的模樣。就和亞當一樣，你的出身不能決定你是誰，你的心才能決定。我覺得這比手牽手共同奔向夕陽，更讓人為他們感到開心。當然如果要讓我更開心，就是讓他們結婚，主啊拜託了。

我之所以很喜歡這個故事，是因為它有個happy ending。地球安全了，相愛的人(無論是平凡的人類或是天使與魔鬼)都能在一起，小孩和小狗在草地上奔跑，陽光在樹梢間閃耀，一隻夜鶯在城市裡歌唱。世界的確依然很糟糕，但在這一團亂裡，有個溫暖的角落，有良善和美好的存在。人間永遠都值得。

最後加上我在微博上寫過的一篇〈絕世好男友克羅里〉的連結，這麼蘇的男友我還真的沒有見過。大家有什麼意見指教，也歡迎留下評論給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