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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奧西里斯的禮物 5

真不好意思啊讓大家等這麼久,因為我想了又想改了又改,繞了很大一圈。雖然進度緩慢,但還是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故事,也謝謝各位的點讚和留言,很抱歉我沒有一個一個回覆留言(因為我不會講話啦),但真的很感謝大家的回應。


******


史蒂夫和巴基早在戰爭開始之前就相愛了。


史蒂夫從來不知道巴基為什麼愛上了他。那個渾身是病,家徒四壁,脾氣又壞,老是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就因為他無法不多管閒事的史蒂夫,和穿著體面,風度翩翩,臉上總是帶著友善微笑的小少爺巴基,人生本不應有交叉點。自從巴基在公園遊樂場的沙坑裡流著鼻涕,為史蒂夫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小惡霸之後,他們的身影就一直相伴在彼此的左右。他們看上去是那樣地不同,卻也沒有那麼不同。他們同樣信仰著上帝、自由、正義與善良,讓巴基和史蒂夫毫不猶豫地踏進他們當時一無所知的戰場,見到了戰爭殘酷而血腥的真實面目;儘管時光在他們不知不覺中流逝了七十年,曾經堅信不移的價值有了不同而複雜的解釋,當最終一戰來臨時,他們還是站在彼此的身邊,拿著盾和槍,或僅僅舉起拳頭,去戰鬥。


史蒂夫相信他和巴基之間的連結是特殊的,他們的命運在那列風雪中火車上血淋淋地撕扯開來,卻在七十年後重新會合在一起。這世上沒有另外一個人生和他們有類似的軌跡,他們是特別的,唯一能分開他們的僅有戰爭。是戰爭讓巴基受了七十年的苦,最後也是戰爭讓巴基長眠。


巴基墜落時迴盪在山谷中的尖叫也永遠地迴盪在史蒂夫的噩夢裡。史蒂夫曾經無數次想像,如果他在火車上抓住巴基的手,如果他們一起從戰場上活了下來,他們會有什麼樣的未來。他們或許會搬離紐約,他們兩個當初就像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一心想離開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邁向廣大的花花世界。他們會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住在一起,告訴鄰居說他們是相互扶持的朋友,實際上卻和夫與妻一樣地生活。他們或許會回到學校去,有好多不同的選擇讓他們猶豫不決。史蒂夫每天入睡前見到的最後一幅景象會是巴基的臉。他會每天比巴基早起,讓巴基能在咖啡香味中醒來。巴基會捧著咖啡杯,用力吸一口咖啡的香氣,露出滿足的微笑,點亮史蒂夫的每一天。


就像現在這樣。


奧西里斯為史蒂夫送來的禮物,一個複製人巴基,正站在咖啡機前,打開裝了咖啡豆的罐子,放在鼻子底下。相處了一個月下來,史蒂夫注意到他拿到任何食物的第一件事都是用力聞一聞。之後他會用表情評價,一個微笑,或是皺起鼻子。不只是食物,他用一種近乎童稚的好奇心去探索所有的東西。他輕輕搓揉花瓣,把土壤放在掌心裡;下雨的時候他會從窗子伸出手接住雨水;緩緩升起的朝陽令他近乎敬畏地瞪視著;他用手輕輕摸過他的床單和棉被,用臉磨蹭新衣服;史蒂夫帶他去公園的時候,他閉上眼睛感覺微風吹拂,赤腳踩在青草地上;當史蒂夫沒有心情和他對話的時候,他和阿福聊天,隨著電視上的廣告歌哼哼唱唱。處處都是新奇的,充滿樂趣。不能怪他,他大概才剛出生沒有幾天,世界還是那樣廣大,神秘。


史蒂夫有些緊張地看著複製人巴基在廚房裡活動。看他拿刀切蘿蔔,把油倒進熱好的鍋裡。巴基對活著還沒有太多的經驗,所以一切都還在摸索當中,這讓史蒂夫擔心巴基會不會害自己受傷,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巴基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史蒂夫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和他太親近,否則便會掉進奧西里斯顯而易見的陷阱裡。巴基關掉家事機器人,笨手笨腳地學做家事,為史蒂夫煮飯,期盼可以從史蒂夫的臉上捕捉到一個讚許的笑。他留著一頭冬兵時期及肩的髮型,臉卻比冬兵年輕。那是尚未上過戰場的巴基,完美無瑕,左手臂有血有肉而非醜陋金屬的巴基。他的手還未染上任何人的鮮血,見過最暴力的場面是小巷子裡笨拙的街頭鬥毆。那是還沒有受到九頭蛇的凌虐與汙染的巴基,是笑的時候連眼睛都會折射出溫和安詳的巴基。是坐在史蒂夫的病床邊,握著他汗濕的手,徹夜不闔眼的巴基。那是史蒂夫當年從眾人的追殺中把巴基救下送到瓦坎達時的期盼:忘了曾經發生的事,回到過去純真的模樣,不再被罪惡感所折磨的巴基。


史蒂夫真的恨奧西里斯,恨他們如此清楚知道史蒂夫的傷口,撕開依舊新鮮的結痂,用力刺進去,讓他動彈不得。而奧西里斯的卜塔卻說,這是史蒂夫的第二次機會。


“你想要在你的蛋裡加些胡椒粉嗎?”巴基問史蒂夫。他的聲音輕揚,愉悅。


“都可以。”史蒂夫假裝讀著電子報,隨口回答。


史蒂夫不用看都知道,巴基一定因為史蒂夫沒有看著他說話,語氣又冷淡,而露出失望的神情。史蒂夫恨自己必須這樣對他,只因為這是史蒂夫對奧西里斯微弱的反抗,最後的不肯屈服。每一次和巴基說話,他都要控制自己不要太溫柔,不要太開心,眼神不要追逐他的身影。他大可以逃避,溜出去,但又不敢讓巴基一個人在家太久。奧西里斯顯然是故意不教巴基太多生活技能的,這樣史蒂夫就不敢放著他不管。托特說,巴基出生到現在遇見的都是好人,他不知道有人會為了一個平板電腦或一雙好鞋而刺死另一個人。有一次他們在公園裡看見一頭小熊般的大狗,巴基一見到牠,立刻衝了上去,想給牠一個擁抱,差點沒被受到驚嚇的狗咬掉手掌。他在陽台吹風的時候,總是把身體探得太出去,萬一掉下去怎麼辦?史蒂夫腦海裡有各式各樣恐怖的想像,令他不敢甩門離開。


更何況巴基總是忘記吃藥,史蒂夫要盯著他。


早餐端上桌,有點亂糟糟的,但和開頭前幾天相比,已經是大幅度的進步,至少看起來是可以吃的。巴基碰也不碰食物膠囊,堅持端出真正的食物。他看著史蒂夫舀起炒蛋,放進嘴裡。


“好吃嗎?”


胡椒灑太多了,還有一小塊碎蛋殼,但史蒂夫什麼也沒說,默默咀嚼。巴基的視線停留在史蒂夫身上好一會,才開始吃他自己的那一份。


“我今天要回去檢查。”巴基說。


“我知道,等一下就送你回去。”史蒂夫說。他瞪著自己的麵包,彷彿上頭寫著千古未解的謎語。


“你會去接我回來嗎?”巴基問。他語氣裡的不確定和絲絲懇求讓史蒂夫的心隱隱作痛。


但他還是沒有抬起頭來,”會。”


史蒂夫一定要去接他回來。把巴基送回奧西里斯讓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繃緊了神經。他無法預測奧西里斯要做什麼,想做什麼,會做什麼。他們有可能傷害巴基,儘管對於回去奧西里斯,巴基沒有表現過任何畏懼的樣子。但史蒂夫不想賭,不想拿巴基去賭,就算這個巴基不是他的巴基他也不想。他一定要送他回去,每個禮拜一次,沒有拒絕的空間。


飯後巴基洗碗,設定洗衣程式,給盆栽澆水。他把每一件家事都當成駕駛太空船般重要地認真執行。他一邊哼著最近不停播送的墨西哥餐廳廣告歌,一邊慎重地把水緩緩倒在小巧可愛的藍石蓮上。”莎莎~莎莎~莎莎莎莎多~”廣告裡戴著寬邊墨西哥帽、留著上上個世紀80年代小鬍子的男人帶領一群美麗的女郎在一邊唱歌一邊舞動著。史蒂夫還以為這個世紀廣告篩選的針對性很精確了,他根本沒有查找過墨西哥菜,也沒點過,這個廣告卻每天都要出現在他的電視上好幾次。不過,廣告看久了,史蒂夫都想去這家叫莎莎多的餐廳了,改天他可以帶巴基去嚐嚐這家據說很道地的墨西哥菜。巴基對於看電視抱持著不下於外出散步的熱忱,他會唱每一首他聽過的廣告歌,排行榜上那些在史蒂夫聽來有氣無力的熱門金曲他也朗朗上口。


巴基把花澆完,盆栽的葉子也都擦完了,一通電話響起。是山姆,或許說是山姆‧威爾森的複製人,打電話來問史蒂夫要不要一起去跑步。


“你這個月的健身時數達成了嗎?”山姆興致高昂地說,”我還有二十個小時,我想我們可以去跑步,回來的時候一起去喝一杯,你覺得怎麼樣?”


史蒂夫不去看螢幕上那張他曾經信任而且喜愛的臉,”請你不要再打來了。”


“史蒂夫,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朋友,你這樣封閉自己是沒有好處的。”山姆擺出他為受創的退伍軍人做輔導時說話的態度,”我知道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山姆,但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會幫助你更快適應改變,你──”


“別再打來了,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只是奧西里斯的另一個陷阱。”史蒂夫打斷他,按下結束通話鍵。奧西里斯的第一個陷阱巴基站得遠遠的看著史蒂夫,一臉憂心忡忡。史蒂夫突然有種自己身處在《陰陽魔界》(The Twilight Zone)的感覺。或許他是被困在夢境裡了,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活過來,這只是死亡的過程裡一個漫長卻必經的階段。


複製人山姆每天早上都會打通電話來約史蒂夫一起出去。能有個朋友一起出去晃一晃,聊聊天,那感覺讓史蒂夫懷念。他很擔心自己有一天會屈服,答應複製人山姆的邀請,和他一起去跑步,吃飯,閒話家常。他更擔心自己有一天會擁抱複製人巴基,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每天早上為他煮咖啡,給他很多很多親吻。史蒂夫告訴自己必須堅持下去。山中遇難的人不能在暴風雪裡屈服於沉睡的渴望,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們離開家門,開車上路。巴基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著窗外,哼著廣播電台播放的歌曲。史蒂夫想他應該更常帶他出去走走的。複製人巴基很少提出要求,永遠等待命令。當初史蒂夫和巴基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上,現在複製人巴基卻抬頭仰望他。就算史蒂夫不能也不敢愛他,至少也要給他健康的生活環境。


他們抵達奧西里斯醫學研究中心的努恩研究園區時,沉重的大門自動開啟,讓史蒂夫直接開進去,彷彿他也是他們的一分子。車子駛過一條林蔭大道,最後停在優雅的別墅前。葵特許已經等在門口了。她把黑色長髮束了起來,穿著一件有小花圖案的米色洋裝,看起來清麗動人,沒有把巴基送到史蒂夫家裡那天陰陽怪氣的模樣,更像是一個親切的幼兒園老師。


史蒂夫停車,按下車窗,她走過來,彎下腰,微笑。她離得這麼近,讓史蒂夫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臉上那道扭曲的疤。這道疤痕的形成必須很暴力,像是有人拿把鈍刀用力劃在她的臉上,痛苦想必很劇烈。就算史蒂夫不喜歡她也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早啊,史蒂夫,”葵特許聽起來很開心,對史蒂夫來說就像是一個大大的嘲諷,”你真好,親自送巴基回來。巴基,史蒂夫有好好待你嗎?你有讓史蒂夫快樂嗎?”


“嗯。”巴基小聲地回答。


葵特許看著巴基再看看史蒂夫,輕而易舉識破他的謊言,卻沒有多說什麼。”來吧,親愛的,讓庫努牡博士好好幫你檢查一下,看有沒有需要調整什麼,讓史蒂夫更喜歡你一點。”


葵特許向巴基拍拍手,她頸子下金色的荷花搖晃著。巴基開門下車,和葵特許一起朝史蒂夫揮手。史蒂夫轉動方向盤開車離去,把他們拋在腦袋後,克制住舉起手揮舞道別和對巴基微笑的衝動。他不能在葵特許面前這麼做,否則奧西里斯就會知道他們贏了。


或許他們早就知道了。


******


複製人巴基被送到史蒂夫身邊的隔天,史蒂夫就給弗瑞打了一個緊急的電話。他不認識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只有弗瑞可以求助。弗瑞聽到史蒂夫的請求和簡短的解釋之後罵了一連串髒話。三十分鐘之後,一個女人站在史蒂夫的家門口。她是專業的保姆,答應會在史蒂夫回來之前先待在這裡,如果巴基醒過來,會好好安撫他。


史蒂夫開著車橫衝直撞。他徹夜未眠,看著沉睡的複製人巴基不知該如何是好,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因為危險駕駛被機器交警攔下來開罰單,還被好好教育了一頓關於自動駕駛比人類手動駕駛安全的交通安全常識。他打電話給托特,劈頭就是一陣臭罵,但托特聽起來不以為意,叫他到努恩研究園區來。努恩研究園區對外人而言是神秘的禁區,沒有獲得允許,總統也進不去。托特大方邀請史蒂夫造訪,大概是要跟他攤牌了。


史蒂夫經過現在已經稀稀落落但依舊堅守陣地的摩西們,看見托特站在大門口。史蒂夫把車子隨便亂停,下車用力甩上車門。史蒂夫原本對托特有些好感,至少在詭異的奧西里斯裡,他算是正常的,而且又是史蒂夫醒來之後認識最久也接觸最頻繁的人。但史蒂夫現在只想朝他平靜無波的臉上狠狠揍一拳。


“你還記得我說過,如果我發現你們複製了巴基我會怎麼做嗎?”史蒂夫逼近托特。附近的摩西們注意到史蒂夫,紛紛朝他們投射目光,竊竊私語。


“我記得,你說要把奧西里斯拆成一塊一塊的。不過,等你聽我們說完再拆也不遲。”托特向安全警衛比了一個手勢,努恩研究園區的大門就緩緩打開了。


史蒂夫跟著托特走進園區。他們走上一條寬闊筆直的道路,兩旁種滿枝繁葉茂的大樹。步行約五分鐘後,來到一處應該出現在英國鄉下的莊園。有平整的草地,修剪成動物形狀的樹叢,五顏六色的花開得到處都是,一個小天使雕像拿著水壺倒出清水,站在圓形的噴泉中央。一座雄偉而古典的宅邸坐落在正前方,旁邊還有其他比較矮小的建築物。這裡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研究園區,更像是度假山莊或頂級療養院。到處都有穿著水藍色長袍的人在活動。有一群人在一個穿白色制服的人帶領之下做體操,有人坐在樹下讀電子書、畫畫,還有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人在散步。他們看起來相當放鬆,臉上掛著微笑。托特說穿藍長袍的都是複製人,穿白制服的是園區的醫護人員。


這讓史蒂夫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會看見複製人們一個一個裝在成排的生長艙裡。然後,史蒂夫看見卜塔。


卜塔帶著一男一女從一扇漂亮的拱形門走了出來。男人和女人緊握著彼此的手,表情是熱切急躁的期待。卜塔對他們說話,他們只是一直點頭,眼神卻黏在拱形門上。


“你是帶我來見卜塔的吧?”史蒂夫問。


“對,不過在那之前,先看看吧。”托特說。


白色拱形門又打開了,兩位醫護人員先走出來等在一旁,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慢慢出現,後面跟著更多醫護人員。那對男女摀著嘴,激動得全身發抖。他們蹲下來,張開手,等著那大約只有三、四歲的小男孩走近。小男孩撲進女人的懷裡,女人看著孩子,摸摸他的臉,他的頭髮。一個戴著金邊眼鏡,一臉嚴肅的醫生說,”這是你的爸爸和媽媽。”


“爸爸媽媽?”小男孩說。


女人發出一聲哀號,男人把他們抱在懷裡,一起痛哭失聲。之後男人站了起來,用力握著卜塔的手,不斷地向他點頭,鞠躬。卜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淡淡地笑。卜塔要人把他們帶開。史蒂夫看著他們把孩子抱起來,不停地親吻他的臉頰。戴金邊眼鏡的醫生臨走前盯了史蒂夫看了一下才轉身離開。


“那就是庫努牡博士,”托特湊過來說,”奧西里斯關於複製人的研究就是在他手上有了重大突破。包括生長年齡設定、記憶存取,都是他的研究成果。或許哪天有機會你們可以見個面。”


卜塔走過來,對史蒂夫的微笑裡帶著歉意,像是彬彬有禮的主人向客人道歉。”他們是一對很普通平凡的夫婦。大學畢業,進入同一家公司工作,相識相戀,結婚,生了一個兒子比利。他們是很用心的父母,認真研究育兒經,努力為孩子存大學基金,給比利最多的愛和最好的照顧。他們只做了一件錯事,就是有一次一家人到商場去,有那麼短短的一分鐘,他們為了一件小事爭吵,而沒有看著兒子。下一次他們看見比利是在一個禮拜以後,比利的屍體在一個排水溝裡被發現,傷痕累累,慘不忍睹,他們差點就認不出這是他們的比利。就是短短的一分鐘,他們再也沒有聽過比利喊他們一聲爸爸媽媽。直到現在。”


史蒂夫看著那對一邊哭一邊對孩子笑的父母,”你想說什麼?”


“他們愛著彼此也恨著彼此,做了再多心理輔導也沒有用,甚至不想離婚,因為他們要時刻提醒自己,這是他們兩個人的錯。那個母親已經試圖自殺過兩次,父親也因為精神崩潰住院過。他們是踏實的好人,盡責的父母,一分鐘換來一輩子的折磨代價實在太大了。”卜塔抬起頭來,眼神和站姿一樣堅定,強悍,下定決心要說服每個和他意見相左的人,”他們需要第二次機會,一個解藥,將他們從地獄裡拉出來。對,小男孩是個複製人,不是比利,但又怎麼樣?比利已經死了,綁架侵犯殺害他的那個人也已經死了,發生過的事不可能收回來。原來的比利沒有機會長大,但複製人比利可以。他可以代替比利活下去,過精彩的人生,他是比利的延續,他可以拯救兩個因為自責和後悔而試圖自我毀滅的人啊。”


史蒂夫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你呢?史蒂夫,你的自責和後悔是什麼?沒有在一百年前的大戰中拯救巴基嗎?不,在戰場上犧牲是每個士兵的榮耀,你們很早以前就有了心理準備。你的自責和後悔是在火車上沒有拉住巴基的手。如果你救了他,他就不會掉下去,不會被蘇聯人俘虜,不會被九頭蛇改造成殺人武器,不會受那麼多苦。整整七十年的折磨,七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卜塔像是要看穿史蒂夫的靈魂一樣看著他,”你不能搭著時光機回到那列火車上阻止一切,但現在你有第二次機會,去愛他,照顧他,給他原本應有的生活,一個你們兩個一起規劃過的未來。他是巴基美好生命的延伸,你應該自己第二次機會,也給巴基第二次機會。”


“你不該打擾他的安眠。”史蒂夫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難道巴基不該擁有幸福嗎?他的一生在上了戰場之後就永遠改變了,不曾安穩睡一覺,沒有真心笑過。他是那麼好的人,善良,勇敢,值得更好的人生。命運待他不公,但現在你有機會修正。記住,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個機會的,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卜塔問,語氣帶著責備。


史蒂夫搖頭,走到一邊,”他不是巴基!他是複製人!”


“但他也是巴基的一部分,”卜塔的聲音追著史蒂夫不放,”他是因為巴基而出生的,你要抹去他的存在嗎?幫助巴基,也幫助你自己。你有機會可以彌補他,彌補你救了世界卻沒有救他的遺憾,彌補你不能給他你承諾過的幸福。”


他們被一陣吵雜聲打斷。一輛救護車和兩輛轎車開過來,停在剛剛那對夫妻站的地方。車子才剛停穩,立刻有人開門下車。又是另一對夫婦,身邊圍著幾個穿著西裝戴墨鏡的人。從他們的動作和身上的裝備看來,似乎是特勤人員或專業保鑣。救護車的後車廂開啟,幾個醫護人員和庫努牡博士快步走來,拉下一張輪床,上面躺著一個戴著氧氣面罩的女孩。那對夫婦──史蒂夫現在認出來了,那是國務卿和他的妻子──立刻趕上,焦急地守在女孩身邊。一群人在庫努牡博士帶領之下走進白色的拱形門。


“那女孩只有十五歲,再等不到一顆健康的心臟做移植手術,她撐不到今年的聖誕節。”卜塔說,”那就又多了一個傷心欲絕的家庭,失去一條寶貴的年輕生命。”


“那就表示有一個複製人要捐出心臟給她。”史蒂夫瞬間清醒了過來,”你救了一個人,殺了另一個。”


卜塔搖搖頭,”所有複製人的存在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世界變得更好,只是透過不一樣的方式。有些複製人獻出勞力,有些獻出愛,有些獻出生命。這就是複製人能夠為世界做出的貢獻,也就是我們為什麼挑選真正的好人成為開路者,無論他們是否自願。只有善良的靈魂才能獲得第二次的機會,也只有他們才能勇敢面對任何挑戰。在即將來到的新世界裡,我們需要他們的堅強與果敢來打下穩固的根基。”


“他們也是活生生的性命,真實的存在,不是你們賣了賺錢的商品。”史蒂夫看著卜塔和托特平和的臉,”你知道他們可能把荷米斯太空站上的複製人用來做什麼嗎?還有德摩斯上的複製人軍隊,他們是去送死的。”


“荷米斯上的事,我們......知道。”卜塔坦承,”我現在只能說,我們沒有忘記,關於拉辛做的事我們也很生氣。總有一天,正義會降臨。人有好人和壞人,有像拉辛這樣的壞人,也有像藍德和傑克森指揮官那樣正直的人。我們不會讓幾顆邪惡的心阻礙了改善世界的決心。我知道一時之間你很難理解,但是,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們會證明,複製人真正的價值。”


一個醫護人員跑過來,跟卜塔說了幾句話。卜塔轉過來告訴史蒂夫,”回去和巴基好好相處吧,當然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們也能理解,到時候,就把他還回來吧。但如果你能理解,我們也很歡迎你加入我們。”


卜塔不等史蒂夫回答就走了。史蒂夫看著他直挺挺的背影感覺洩氣。他的怒火依舊熊熊燃燒著,卻不知該如何釋放。


剛才一直沉默的托特把手放在史蒂夫的肩膀上,”史蒂夫,我明白你的不滿,但你不得不承認你無法反駁他。給你自己一個機會,要是到時候真的沒辦法接受巴基,那我們會把巴基帶走。”


史蒂夫甩開托特的手,”把他帶走以後你們要對他做什麼?”


“那就與你無關了。”托特聳肩,”畢竟對你來說他不是真正的巴基,你大概也不在乎他會有什麼下場。”


“我......”史蒂夫不能承認他很在乎,但他想就算他不承認也沒用,他們都知道。一群複製人女孩嘻笑著跑過他們倆,一隻小狗興奮地在後面追趕,某扇窗後傳來大提琴的樂音。要是這裡看起來像個冰冷的工廠那史蒂夫還更能理解一點。


“還有一件事,”托特想了想之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罐子,”送給你的這個巴基,身體有點狀況。這些藥丸,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吃一顆,一共有七顆,今天晚上就開始服藥,一個禮拜以後讓他回來這裡拿藥,做健康檢查。”


史蒂夫瞪著他手上的藥罐,”他生病了嗎?生了什麼病?”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按時吃藥就可以控制。”


“如果沒吃藥呢?”


托特把藥罐塞進史蒂夫的手裡,”他會死。”


史蒂夫揪著托特的襯衫領子,”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每個禮拜,送他回來拿藥,做健康檢查。我們不會把藥交給巴基以外的人,他必須親自來拿。”托特迎向史蒂夫暴怒的眼光也面不改色,”如果你不想要他了,就別來接他,要怎麼處理他,是我們的事。你也不要想帶他去別的醫院檢查治療。我知道在你眼裡複製人和人類沒有什麼不同,但你能確定嗎?到目前為止,全世界沒有一個醫生敢確定,他們也不會冒著被奧西里斯控告的危險去研究和治療一個複製人的。這是奧西里斯的專利,除非複製人有立即的生命危險,否則任何檢查都是違法的。”


史蒂夫咬牙切齒。”這是陷阱,你們把他送來是要威脅我的。”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我向你保證,荷米斯太空站的事,我們會給世人一個交代,在那之前,你先不要管太多。”托特用力撥開史蒂夫的手,”給我們一點時間去完成我們需要做的事,你會發現世界變得比你以前認識的,還有現在這個,要更加美好。現在回去,巴基應該已經醒了,見到你他會很開心的。”


******


從那之後,史蒂夫便感覺自己被套上手鐐腳銬。當你除了自己以外一無所有的時候,犧牲很容易。但當你擁有了比性命還要更珍貴的人,要考慮的便多了很多。奧西里斯之後還送了一個山姆給他當鄰居。巴基加上山姆,就像是在即將渴死的人面前擺上一杯有毒的水。弗瑞說他這是被奧西里斯盯上了,要他先低調行事。有很多調查,史蒂夫做不到,但弗瑞有權限也有能力可以做到。


史蒂夫把巴基送回去奧西里斯之後,他就直接回家。外頭風和日麗,公園裡的樹葉轉黃了,放眼望去一片黃澄澄的美不勝收,他卻沒有心情為之駐足。關於巴基的病,弗瑞說托特有可能是在騙史蒂夫的,讓他不能直接將巴基搶過來,要一直受到他們的束縛和監視。但史蒂夫不敢賭一把,就像他也不敢讓奧西里斯把巴基直接收回去一樣,他承受不起賭輸的後果。而奧西里斯要公開販售複製人的法案在國會似乎進展快速,有越來越多的國會議員都表達了願意支持的態度,總統更是公開表示他會為了法案通過去說服其他議員。國務卿看見女兒因為奧西里斯而活下來,肯定會充滿感激地為奧西里斯出一份力,其他的政治人物或許也都獲得不同程度的好處。卜塔和托特的話更是讓史蒂夫不解,他總覺得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公開販售賺錢而已。而他們也承認知道荷米斯太空站上發生的事,還說會給世人一個交代。那又是什麼?


史蒂夫必須想個辦法擺脫奧西里斯的控制,又要保護巴基的安全。無論如何,複製人巴基都是無辜的。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要為了牽制史蒂夫,他也不會被製造出一個有病的軀體,受到生命的威脅了。史蒂夫不能丟下他不管。


史蒂夫回到家之前,阿福就通知他說弗瑞來訪。史蒂夫一打開公寓的門就看見弗瑞站在客廳看電視。


“送巴基去拿藥?”弗瑞問。


“對。”史蒂夫用力坐在沙發椅上,把臉埋進雙手裡。


弗瑞冷笑,”他們可真是掐住你的蛋了。”


史蒂夫笑了。這種情況之下他還能笑得出來自己也是很訝異。”我很想反駁你,但你知道嗎?你說的還真沒錯。”


“我是來告訴你我的進度。”弗瑞也坐下來,史蒂夫看見他手上拿著一個裝了琥珀色液體的杯子。他顯然找到史蒂夫的威士忌,也毫不客氣地給自己來一杯。當他舉起杯子時史蒂夫的健康監控程式響起了警告,”現在是中午十一點,不適合飲用酒精濃度過高的酒類。”


“閉上你他媽的嘴。”弗瑞用力瞪了一眼天花板。”抱歉,最近我有點暴躁,總感覺有人盯著我。”


“只要你還繼續調查荷米斯太空站的事,早晚都會有人盯著你,就像他們盯著我一樣。”事實上,史蒂夫最近出門總是發現有人在跟蹤他。但這些人似乎不是政府或奧西里斯派來的,因為他們太容易就被史蒂夫發現了。


“首先是拉辛。”弗瑞聽起來有些興奮,”我想如果他真的要在外太空經營妓院,不可能是自己一個人辦到的,他必須有在地球上的代理人。我查到他欠了某個黑道經營的地下賭場很多賭債,他和他們的合法帳戶有一些金錢往來,他們可能聯手。而我追到的這些人,在八個月前都失蹤了。”


“被滅口?”


“有可能。然後我發現他建了一個假身分用來申請第一殖民星的移民許可。販賣兒童可以賺很大一筆錢,他可能想大撈一筆然後用新的身分逃到第一殖民星去。”


“一走了之比被控制威脅簡單多了。”


“接著是希波克拉底號的船長琳妮。她本來是班奈特企業的員工,現在是希波克拉底基金會的負責人,也是摩西運動主要的動員者。”弗瑞的個人電腦投射出琳妮皺著眉的照片,”班奈特企業和奧西里斯集團是競爭對手,也是希波克拉底基金會的金主,所以當摩西們對奧西里斯有任何指控,儘管有許多摩西並不是希波克拉底基金會的人,也會被奧西里斯扭曲為是班奈特要抹黑他們的伎倆,所以大眾和媒體容易忽略他們提出的疑點。”


“大家會這樣想也不意外。”史蒂夫說。


“我們把事情整理一遍。假設希波克拉底號的人因為救了克林特而得知荷米斯太空站發生的事,他們決定協助這些死裡逃生的複製人。”弗瑞放下酒杯,”他們會怎麼做?”


“不讓他們被抓回奧西里斯。”史蒂夫接下去,”而奧西里斯在運送複製人的途中,有二十七個複製人逃跑,我們已經假設是克林特做的。”


“希波克拉底號的船長琳妮和其他摩西們可能接應他們。克林特手上可能會有什麼?”


“克林特、娜塔莎和我的微型攝影機存放在探針太空船上的錄影紀錄,”史蒂夫想了想,”就是出現在網路上的複製人受虐影片,還有琳妮宣稱的證據。但因為奧西里斯刻意往錯誤的方向誤導大眾,所以他們無法指控奧西里斯。而逃走的複製人們獲得他們的幫助躲藏起來。”


“他們需要新的身分,否則就必須躲在沒有裝設人工智慧管家的建築物裡足不出戶,而這樣的建築物會蹦上探針的雷達。”弗瑞瞇起眼睛,”希波克拉底基金會是合法成立的基金會,那表示他們的每一筆資金來源都必須受到監控,但琳妮這樣奉公守法的人除非做了什麼否則不會有人想追查她怎麼用她的資產。我查到她在大約一年前曾經匯出過一筆虛擬貨幣,我花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查到這筆錢轉到誰的戶頭裡。”


弗瑞的個人電腦投射出一個滿臉鬍渣,一臉沒睡醒或喝太多的年輕男子,”他的代號是火花,一個登記有案的駭客,他的其中一個專長是建立假身分。我們輕易就逮到他,而他則象徵性地抗拒了一下就招了。他承認琳妮付錢給他買假身分,足足有二十七個。”


史蒂夫坐直了身體,”逃跑複製人的數量。”


“琳妮給他二十七個人的照片、生理特徵、名字,他為這些人建立身分號碼、出生年月日、地點、學歷、繳稅紀錄、駕照,然後植入戶政系統裡,這二十七個人就正式存在於紀錄裡了。完成之後他把一切都銷毀。我給他看了克林特的照片,他認出他來了。還有一個人讓他印象深刻,因為他的臉上有燒傷的疤痕。”


“巴基呢?”


“他也是二十七個其中之一。”


史蒂夫的心狂跳,”所以他逃出來了。”


“是的,現在他們藏在茫茫人海裡,我們正在跑面部辨識的數據。他有可能還在美國,也有可能出國去了。”弗瑞繼續說,”但我想他們都還在美國。火花記得其中幾個身分號碼,我們直接去找,有兩個曾經出現在摩西的集會裡,而且其中一個有工作,在清潔公司當清潔員。還有一個在星巴克泡咖啡,那家星巴克的經理和清潔公司的老闆是摩西也是希波克拉底基金會的志工。”


“他們在幫助複製人們融入社會。”


“還有一個嘛,”弗瑞用下巴指了指史蒂夫的電視,留小鬍子的男人又在電視上唱莎莎多了,”在這裡工作。他們的老闆費南多‧羅格里茲,就是這個跳舞的傢伙,是荷米斯太空站的生還者,拿著政府的補償金在紐約開了一家墨西哥餐廳。他當初的證詞是:外面突然槍聲大作,他就趕快躲起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顯然他說謊了。”


“還有一件事。”弗瑞盯著史蒂夫,”這個廣告是插播的。大部分廣告會針對目標客群購買,有錢一點的公司買的廣告範圍會大一點,還有一種是買不起時段就用插播的,蓋掉原本的廣告,讓客人看見他們自己的。莎莎多就是插播的,而且還只插在這間公寓裡。”


“你的意思是......”


“這個廣告有違法的隱藏催眠信息,我們已經解碼了。它說:史蒂夫快來找我。”弗瑞露出一口白牙,讓史蒂夫想起鯊魚,”隊長,有興趣和我來個午餐約會嗎?墨西哥菜你覺得怎麼樣?”


******


莎莎多是一間位在街角的小餐廳。雖然不太起眼,但正值午餐時間,客人卻不少,史蒂夫和弗瑞還得排隊。他們從餐廳的大玻璃窗往裡看,沒有看見熟悉的面孔。


“我還去找了太空發展局的布雷克,問他拉辛的事。”弗瑞不耐煩地看著緩慢前進的隊伍說,”他承認拉辛回地球的時候還活著,但後來就傷重不治了。”


“你不相信他。”史蒂夫拉長了脖子往餐廳裡瞧,抱著微小的希望能看見巴基。


“他在說謊,拉辛或許被他藏起來了。”弗瑞沉思著,”事實上,我覺得布雷克有點怪怪的,和以前有點不一樣。我也說不出來是哪裡不一樣。他比較......開朗?我不知道,他看起來和舊的布雷克一模一樣,連手上的疤也一樣。可是我跟他說,半年前我去你家吃飯,你老婆做的鮭魚真好吃,他說那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叫她再做給你吃。你猜怎麼樣?我們當時吃的是鱒魚。”


史蒂夫終於發現艾德的疑心病比當初尼克嚴重,”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端上桌的是什麼魚,而且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或許吧,不過別忘了,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複製人的世界裡,”弗瑞舉起一根手指頭強調。”這讓我想起阿諾有一部電影叫《魔鬼複製人》(The 6th Day)。阿諾有一天回家發現家裡有另一個阿諾搶了他的位置,然後他就查啊查的,最後你知道怎麼樣嗎?”


“他發現自己其實才是複製人。我看過那部電影。”史蒂夫說。有一陣戰慄從他的身體深處擴散開來。這樣的世界裡,沒有人是安全的,隨時都可以被取代。這是奧西里斯的終極目的嗎?


“造一個成人複製人只要一年就好了,或許奧西里斯也有了複製記憶的技術,誰知道?他們的一切都神秘兮兮的。”弗瑞看起來真的很煩惱這個問題,”萬一哪一天你覺得我怪怪的,記得要提防我。我告訴你一件我沒跟別人說過的事:其實我上個月本來要改用席維斯‧史特龍(Sylvester Stallone)的聲音當我的人工智慧管家,但你也知道的,他講話的時候就像嘴裡含肉丸一樣,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所以就放棄了。”


“那我也說一個好了。”史蒂夫想了想,”我前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我......和巴基舉行婚禮。我們當初在瓦坎達根本沒有舉行婚禮,那時候戰爭已經爆發了,我們準備和瓦坎達軍隊一起出發。我忘了是誰說的,可能是旺達吧,她說我們應該結婚。我說沒時間了,可以等凱旋而歸以後再來個叢林婚禮或什麼的,可是......”史蒂夫頓了一下,”巴基說我們可能會回不來,所以就很匆忙地拉提查拉來幫我們證婚,他是國王,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然後我現在宣布你們是合法的夫與夫,婚就結完了,還有人幫我們登記,之後我們就隨軍隊出發了,連交換戒指也沒有。”


“也沒有新婚之夜吧?”弗瑞聽起來很遺憾。


“沒有。我前天晚上夢到我和他在一間教堂結婚,有神父,有好多我認識的人來參加,山姆是我的伴郎,我要和四個巴基結婚。我得一個一個說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幫他們四個都戴上戒指,一個一個親過去。”


“有新婚之夜嗎?”


史蒂夫笑了,”他們四個穿著浴袍一起排排坐在床上看著我,讓我很困擾,我不想冷落他們任何一個人,不管我先親誰對另外三個都感到很抱歉。”


史蒂夫想到現在被他冷落的那個巴基。會把仔細頭髮別在耳朵後,給盆栽澆水的時候會哼歌的巴基。


“你該對你的腎感到很抱歉。”弗瑞朝他眨眼。


“我可是美國隊長,我的腎應該可以應付。”


弗瑞用打量的眼神看著他,”我記得你之前不太喜歡人家叫你隊長,你在奧西里斯跟人家秘書吵了半天這個問題。”


“是嗎?不過就是稱呼罷了。”史蒂夫看看藍色的天空,”我只想要一個巴基就好了,就一個,而他──”


史蒂夫沒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你現在需要的是找個人來一發,你憋太久了。”弗瑞看向餐廳門口,”輪到我們了。”


負責帶位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她問弗瑞:”請問有訂位嗎?”


史蒂夫站在女孩面前,”我想我應該不需要。”


女孩看著他張開嘴,像是受到驚嚇。她越過史蒂夫的肩膀看過去,一個矮壯的男子快步走了過來。他就是小鬍子男,費南多‧羅格里茲。


“隊長!歡迎光臨!真是莎莎多的榮幸!”費南多熱情地招呼他們,”這邊請這邊請!”


“羅格里茲先生,你的店裡是不是有一個員工叫卡洛‧布魯克的?”弗瑞開門見山問。


“卡洛?他......他今天休假!”費南多顯然不是會說謊的人,斗大的汗珠從他的腦袋滑下,”他怎麼了嗎?你又是誰?”


“我需要跟他談談。”弗瑞的聲音低沉而且帶著恫嚇,”他在哪裡?”


有個男人從廚房端了好幾盤菜出來,看到史蒂夫和弗瑞的時候嚇了一跳,差點把菜打翻。史蒂夫朝弗瑞使了一個眼色。費南多抓住弗瑞大叫,”快跑啊!”


男人丟下手中的菜就往廚房衝,盤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史蒂夫立刻追了上去。史蒂夫推開廚房裡擠在一起的廚師,經過冒著煙的鍋子和爐子上滾燙的菜餚,跟著卡洛‧布魯克從後門衝進後巷。卡洛‧布魯克一邊跑一邊回頭,臉上滿是驚恐。史蒂夫撿起牆邊垃圾桶的蓋子,用力往卡洛‧布魯克扔過去,垃圾桶蓋砸在他的後腦勺令他大喊一聲跌倒在地上。史蒂夫跑過去準備要把他揪起來的時候,另一個人從一旁竄出來推開他。史蒂夫抓住那人的手臂,被他一個轉身甩開了。


是巴基,荷米斯太空站上的巴基。


“卡洛沒有錯壞事,他只是想變成真正的小男孩而已!”巴基對著史蒂夫大吼。


史蒂夫看著趴在地上開始啜泣的男子,他大概和史蒂夫差不多高。”小男孩?”


“小木偶皮諾丘,他想要成為真正的人類,過人類的生活。”巴基把卡洛拉起來,”走,快走。”


史蒂夫看著卡洛跌跌撞撞地跑走,”所以他用小木偶作者的名字卡洛‧柯洛迪(Carlo Collodi)當自己的假名。”


“我們以為我們和人類不一樣,但在人群裡生活了一年我發現,除了腦袋裡的智能晶片以外,我們沒有什麼不同。”巴基因為激動而脹紅了臉,”有些人生而富貴有些人卻一無所有,複製人也是。和你在一起的巴基可以吃冰淇淋、曬太陽,睡在有溫暖床鋪的房子裡,而我卻生來就是奴隸,活著的每一天都充滿了痛苦和恐懼。”


史蒂夫不敢想像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曾發生在巴基身上。”巴基,無論你經歷過什麼,我......我很抱歉你經歷這些事。”


“那就幫我,幫助我們!”巴基靠近史蒂夫。這個巴基咄咄逼人,和史蒂夫每天見到溫柔安靜的巴基截然不同,但他們卻有著同樣的長相,來自同一個人的基因。


“我很願意幫你。告訴我我該做什麼?荷米斯太空站上發生了什麼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西格瑪號的軍人說是我救了你,看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史蒂夫說。


巴基移開眼神,”是的,我沒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拉辛對複製人做了很壞的事。”


“他虐待你們對吧?”史蒂夫抓住巴基的手,”他傷害你們,把你們賣給......”


“壞人,噁心的人。”巴基深呼吸,彷彿不這麼做就會失控。”我們有影片,有證人,但我們需要更多才能讓奧西里斯停止製造複製人。必須先推翻人們對複製人沒有靈魂這件事的認知,我們要讓人類知道我們和人類沒有什麼不同。我們也有權利活下去,過著有尊嚴的生活,我們也有夢想。”


“你希望我怎麼做?”


巴基把他的手抽出來,”你每個禮拜都可以進努恩研究園區,為什麼?”


“巴基,我是指奧西里斯後來送來給我的巴基,他需要醫療照顧。”


“那你對努恩研究園區有什麼感覺?”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們在園區長大,受訓,他們對我們很好,所以我們從沒想過外面的世界有那麼邪惡骯髒。”巴基露出厭惡的神情。”你必須深入努恩,找到一切證明複製人擁有人性的證據。我們不是物品,我們也是人。我們要證明奧西里斯說謊,我們不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莎莎多的後門被踢開,有個廚師被弗瑞扔了出來。弗瑞跨大步走向史蒂夫和巴基,看起來非常不爽。


“你身邊有兩個複製人,又有探針,不知道還有誰在監視你,所以我們無法接近你,發送廣告給你的時候本來是希望你自己來的。”巴基看著步步逼近的弗瑞,臉上也露出害怕的神情。


史蒂夫擋在弗瑞和巴基的中間,”弗瑞,不准傷害他。”


“我不想傷害他,我要知道真相!”弗瑞被史蒂夫推開仍撞了過來,”克林特在哪裡?”


“克林特沒有和我們在一起,但我必須警告你們,他很傷心而且生氣,發誓一定要有人為娜塔莎的死付出代價。他就要失控了。”巴基說。


“失控?這是什麼意思?”弗瑞問。


“他可不想等什麼收集證據再扳倒奧西里斯,覺得這樣太慢了,他要直接處理造成這些問題的人,卜塔、庫努牡,奧西里斯的每一個高層都在他的狙擊鏡裡,甚至包括協助隱瞞真相的太空發展局他也不打算放過。”


“他不能這麼做!他不會做出這種事!”弗瑞大吼。


“為了替娜塔莎復仇,他說他願意成為心臟比羽毛重的人。”巴基對史蒂夫微笑,眼裡卻滿是沉重的傷痛,”沒有靈魂,怎麼知道愛呢?”


“你要幫我們找到他,阻止他,”史蒂夫說,”別讓他成為罪人。”


“史......有人現在在他身邊阻止他,但克林特快失去耐心了,所以你要快一點幫我們收集證據。”巴基焦急地說,”拜託你,只有你可以幫我們了。”


“我會的。”史蒂夫承諾。


“我會再聯絡你。”巴基說完就匆忙離開了。


******


傍晚的時候史蒂夫到努恩研究園區去接巴基。巴基和葵特許坐在噴泉邊說話,巴基看起來很沮喪,葵特許拍拍他的腦袋,像在鼓勵他。巴基看見史蒂夫來的時候臉都亮了起來。


史蒂夫下車。從他開始接送巴基以來,這是他第一次下車。


“你看吧,我就說他一定會回來接你。”葵特許用手肘撞了撞巴基,”喔史蒂夫,看看巴基這個傻瓜,他以為你不要他了呢。”


史蒂夫想到四個巴基的夢。他沒有告訴弗瑞的是,他的確冷落了其中一個巴基,沒有擁抱他。被扔在一旁的巴基在史蒂夫的夢裡哭了,史蒂夫的心像被木樁刺穿一樣疼痛。他讓所有的巴基失望了。一個他沒有抓住手,一個他看著去送死,一個在外流浪躲藏,另一個為奧西里斯承受他的怨恨。


他不能為死去的巴基做任何事了,但還活著的,他會為他們付出一切。


“我不會不要你的。”史蒂夫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藥拿了嗎?”


巴基怯生生地把手放在史蒂夫的手上,很快點點頭。


“那就回家吧。”史蒂夫說。


巴基的笑像春天的花一樣綻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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